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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任待燕相信,岱姬却并不知道他当时脑中的那一闪念。此刻正站在他面前的女人。

最终,任待燕把路上的遭遇和盘托出,告诉林珊。他说自己在马嵬,所以能够转过身来,在面对狐魅时仍旧留在这个世上,留在当下,留在凡尘,都是因为她,因为这间屋子里的这个凡人女子。

他原本不打算说这些的。他原以为,自己来这里并非是要说这些。他原本也不打算来这里。他原以为,自己并不打算来这里。

他原本没有想到,她会出现在阳台上。

有谁能比他更加茫然?今天,今夜,他在想什么?他不知道。什么都有想吧。这世界将会如何铺展开来?会像绸布庄的上等丝绸一样平顺吗?抑或是像一块肮脏的粗麻布,摊开来,露出一把取人性命的匕首?

本不想说的也都说完了,任待燕此时唯一想到的就是:“我这就走。还请转过身去,我好穿上衣服。”

他要穿上汗水浸透的上衣,套上靴子,原路爬下楼去(他很擅长此道,这类事情他都擅长),牵回疲惫的坐骑,一路回到大营,他从一开始就该去的地方。

那女人的手垂在身侧。刚才这双手还在颤抖,任待燕看见了。他目光敏锐,一向如此。真好,她那么沉着,还那么信任他。他看见这双手已经不抖了,她也没有转过身去。

她开口了,声音轻柔:“这些字,这……岱姬用的是官家的笔法,是瘦金体啊,待燕。天下没有第二个人有你身上的刺青。”

任待燕问:“你相信我?”

他意识到,这个问题至关重要。他的这番遭遇,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那逆风袭来的狐魅的香气,随风轻摆的红色纱衣。现在,他听见外面沙沙的风声。

“恐怕是不得不信。你背上的字我看过了,那笔法无可挑剔。天下之大,又有谁敢说自己无所不知呢?”

任待燕看着她,说不出话来。

林珊说:“遇上这样的事情,你这会儿还挺镇定的。”她终于转过身去,却只是走到烧酒炉旁。她端起酒壶,倒了两杯酒。

真得走了。任待燕想。她回过身来,手里端着酒杯。

“镇定?哪儿有,我……完全不知所措。不然我也不会闯进这里。万望夫人见谅。”

“别这么说了,”她说,“不管怎样,能……挽留将军在这世上,也是我的……荣幸。”她来到屋子这边,递上一杯酒。任待燕接过酒杯。她靠他这么近。

任待燕说:“齐威很安全。我敢保证。”

听见这话,林珊笑了。“你说过了。我信你。”说着抿了口酒。任待燕却没喝,只是把酒杯放在脸盆边。林珊说:“能再转过身去吗?我想再看看。”

任待燕转过身——不然还能怎样?林珊把自己的酒杯放在他的杯子旁。过了一会儿,任待燕感到她的手指抚过自己背上的第一个字,右上角的“收”字。

瘦金体是官家独创的笔法。今晚他整个人都晕头转向的。他看着高过墙头,越过树顶的月亮。任待燕一向对自己的克制力很自负。他一刻都不曾忘记自己的目标。这些目标就像星辰一样,指引着他的一生。白天里,他从岱姬面前走开,留在当下,留在凡间——都是因为她。

任待燕清一清喉咙,说:“夫人恕罪,这样我怕难以……”

她的手指游向下面,一笔一画地抚过第二个字,又提上来,描摹第三个字。“拾”、“山”。

“难以什么?”她问。她的身子靠得比狐魅还近。任待燕听出,她的声音变了语调。他对着月亮,闭上眼睛。

“难以自持。”他说。

“嗯。”林珊说着,也描完了最后一个字:“河”。他转过身,将她拥入怀里。

他把她抱上床,两人躺在一块儿之后的事情,林珊记住了两件。一是她突然忍不住笑了起来,笑得喘不上气来,连她自己都吃了一惊。

“笑什么?”任待燕问。于是林珊告诉他,自己刚才在努力回想《玄女经》里的一段文章,里面提到女子亲热时可以用到的招数。

任待燕轻轻一笑,说:“珊儿,你不必这样。这又不是在外面寻乐子。”

于是,林珊捏着声音,假装生气地问:“没有寻到乐子吗?”任待燕又笑了起来,然后,作为回答,他埋下头,亲吻爱抚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