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兰(第5/6页)

新月当空,锐利轻薄如刀。时间如水,前仆后继流逝。白昼缩短,黑夜俱长。阳光再照不到山下的洞穴,月光也与石厅无缘,连群星都成了陌生人。那些东西毕竟属于地上世界,地上世界遵照自然铁律,日日夜夜轮转。

“到时候了。”布林登君王宣布。

他声线里某种东西犹如冰冷的手指划过布兰后背。“到做什么的时候了?”

“进行下一步。超越易形者,了解绿先知的真谛。”

“树木会教导你。”叶子说。在她示意下,被梅拉取名雪发的白发歌者走上前,手捧一只鱼梁木碗,碗上雕刻着十二张脸孔,好像心树上的脸。碗里装着黏稠刺鼻的白色膏体,夹着缕缕红丝。“你得吃了这个。”叶子说着,递给布兰一个木勺。

男孩儿满腹狐疑地看着碗。“这是什么?”

“鱼梁木籽糊。”

这东西的样子让布兰恶心。他猜想那些暗红的丝是鱼梁木树汁,可在火把光芒下,看起来特别像血。他把勺子插进糊里,犹豫不决:“这东西会让我变成绿先知?”

“是你的血脉使你成为绿先知。”布林登君王说,“这东西不过帮你唤醒天赋,让你与树木结合。”

布兰不想与树木结合……但也没人会跟残废的他结合啊。一千只眼睛,一百种形态,和古树树根一样深沉的智慧。绿先知。

他吃下去。

尝起来有点苦,但没有橡子糊苦。第一勺最难下咽,他差点吐回去。第二勺就好多了。第三勺甚至有些甜。接下来简直是狼吞虎咽。他怎觉得这个苦呢?明明尝起来像蜜,像新雪,像胡椒肉桂,像母亲给他的最后一吻。空碗滑下手指,掉在洞穴地上。“我没觉得有什么变化。接下来会怎样?”

叶子碰碰他的手。“树会教导你。树木都记得。”

她举起一只手,其他歌者开始在洞穴内四处走动,把火把逐个熄灭。

黑暗加深,涌向它们。

“请闭眼,”三眼乌鸦说,“改变形态,就像进入夏天那样。但这次你要试着融入根茎,跟随它们钻入大地,进入山上的树木中,然后告诉我你看到什么。”

布兰闭上眼睛,离开身体。融入根茎,他想,进入鱼梁木。成为树。陡然间,他看到黑暗笼罩的洞穴,听到下方奔腾的河流。

然后他回家了。

艾德·史塔克公爵坐在神木林幽深的黑水池旁苔藓爬盖的磐石上,心树苍白的根犹如老人坑坑洼洼的手臂围绕在他周围。巨剑寒冰斜躺于膝,他正用油布擦拭剑刃。

“临冬城。”布兰轻语。

他父亲抬起头。“谁?”他边问边转头……布兰被吓到了,赶紧抽身。于是父亲、水池和神木林淡去消失,他又回到洞中,回到像母亲一样抱着他的鱼梁木根茎王座里。鱼梁木的根苍白粗厚,他面前忽有支火把点燃。

“告诉我们你看到什么。”从远处看,叶子像个小女孩,跟布兰或他姐妹年纪相仿;但近处看她老多了。她说自己曾游走人世间两百年。

布兰口干舌燥,不由得吞了下口水。“临冬城,我回到了临冬城。我看到我父亲。他没死,没死,我亲眼看到了他。他也回到了临冬城,他还活着。”

“不。”叶子说,“他死了,孩子。不要试图从死亡中唤回他。”

“我亲眼看到了他。”布兰感觉脸颊碰上了粗糙的木头,“他在擦拭寒冰。”

“你看到了想看到的事。你内心渴望父亲和家园,于是你看到了。”

“想去看,先得学会如何看。”布林登君王说,“你刚才看到的不过是昔日之影,布兰,你通过你家神木林心树上的眼睛在看。树木的时间概念和人类不同。太阳、泥土和水,这些是鱼梁木理解的东西,而非一年、十年、百年。对人类来说,时间像一条长河,我们随波逐流,从过去直到现在,单向前进。树木的生命则不同。他们在同一个地方扎根、生长、死去,时间的河流无法让他们移动分毫。橡树就是橡子,橡子就是橡树。而鱼梁木……对鱼梁木来说,人类的沧海桑田不过短短一瞬。通过这扇门,你我均可窥见过往。”

“可是,”布兰又说,“他听到我说话。”

“他听到的是风中低吟,树叶摩挲。不管怎么努力,你都没法对他说话。我清楚这个,我也有自己的心病。我爱着一位兄弟,恨着一位兄弟,渴望着一位女人。通过树,我仍能看到他们,但我的话他们一个字也听不见。过去已经过去。我们可以引之为鉴,却终究无法改变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