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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斯卡想说“咱们回去吧”,可她知道,要这么一说,男孩子们立马就会逃得无影无踪,于是她说:“妈说格兰妮家厕所的钉子上挂了把钥匙。”这句话其实也好不到哪儿去。即使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厕所里也会藏着不少怕人的东西,什么黄蜂巢啊,大蜘蛛啊,屋顶上神秘的沙沙声啊,而冬天天气特别糟的时候,可能还有冬眠的小熊。在众人好说歹说请它移驾干草仓之前,准得害一家人都得上急性便秘。而在巫女的厕所里,找着什么都不奇怪。
“我去看看,你们说呢?。”她加上一句。
“随你便。”古尔塔语调轻松偷快,心头如释重负,还差一点做到不露声色。
艾斯卡扒开厕所门前的积雪把门一拉,却发现里头其实既整洁又干净,最吓人的东西不过是本旧年鉴。准确地说,是半本旧年鉴,它被仔细地挂在一根钉子上。尽管格兰妮从哲学的高度反对阅读,但她绝对相信书是有用的,特别是书页轻软细薄的那种。
钥匙同一个虫茧、半截蜡烛分享门边的架子。艾斯卡小心翼翼地把它拿起来,生怕打扰了茧子,然后赶紧跑回哥哥们身边。
没必要去前门浪费工夫。在“臭屁”,只有尸体和新娘才从前门出入,而格兰妮历来竭力避免同这两者扯上任何关系。后门前积了一堆雪,一摊水上面结的冰好好的,没人弄破。
等他们刨开雪堆来到门口,再说服钥匙乖乖转动,光线已经开始从空中撤退了。
屋里的大厨房又黑又冷,一股子雪味儿。厨房里从来都黑咕隆咚,但平常他们总能在大大的烟囱下看到一大堆火,还能闻到格兰妮熬煮各种东西的强烈气昧——那些东西有时让你头疼,还有时让你产生幻觉。他们犹犹豫豫地四处打探,呼唤格兰妮的名字,最后,艾斯卡认为这么拖拉下去不是办法,决定上楼去看看。狭窄的楼梯底端有一扇门,拇指按在插销上叮当一声,感觉格外地响亮。
格兰妮躺在床上,双臂紧紧地交叉在胸前。小窗被风吹开了,细密的雪花洒落到地板和床上。
艾斯卡盯着老太婆身下的百衲被。有的时候,一个小细节竟能无限膨胀,充满整个世界。瑟恩开始抽泣,可她几乎没听见。真怪。她想起这床被子是父亲两个冬天之前做的,那时的大雪几乎同现在一样糟,铁匠铺里没什么活儿可干,于是他把从世界各个角落赶来“臭屁”的破布头缝到一起,有丝绸,还有身处困境的皮革、水棉和塔嘎羊毛。他对缝缝补补不怎么拿手,结果弄出了个一块一块的怪东西,与其说是被子还不如说是只压扁的乌龟。去年春节的时候,她妈妈很大方地把它送给了格兰妮,而且……
“她死了吗?”古尔塔问,就好像艾斯卡是这方面的专家似的。
艾斯卡抬头盯着格兰妮·维若蜡。老太婆的脸消瘦、灰白。死人就是这样的吗?她的胸口怎么没有起伏?
古尔塔缓过劲来。
“我们得去找人来,现在就去,天马上就要黑了。”他有气无力地说,“但瑟恩得留下。”
他的兄弟惊恐万状地看着他。
“留下干吗?”
“总得有谁陪着死人啊。”古尔塔道,“还记得德格哈特叔叔死的时候吗?爸爸陪他坐了一整晚,好像还点了蜡烛什么的。要不然会有什么可怕的东西来把你的灵魂带到……带到某个地方。”他越说越没信心,“然后死人就会回来,缠着你不放。”
瑟恩张开嘴准备哇哇大哭。艾斯卡赶紧说:“我留下。我不怕。这不过是格兰妮。”
古尔塔看她一眼,松了口气。
“点根蜡烛什么的,”他说,“死人的时候好像就该这么着。然后——”
窗台外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原来是只乌鸦落在那儿,疑心重重地朝他们眨着眼。古尔塔大喊一声,把帽子扔了过去。乌鸦忿忿不平地叫着飞走了。古尔塔关上窗户。
“以前我也在这儿见过它,”他说,“我猜是格兰妮在喂它——过去是格兰妮在喂它。”他更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