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火焰山(第14/19页)

这个异乡人来到高老庄的时候,也正好是春天,草长莺飞,高家有三个女儿,大女儿二女儿已经嫁给了邻村的殷勤儿郎,只有小女儿翠兰还在家里,唱着歌,在家门口做些针线活儿,听着鸟儿啁啾,又一年的春天就到了,这年春天,高家有女初长成,翠兰忽然有心事了,可她不知道,这心事究竟是什么呢?想却无从想起,只觉的淡淡的有一点欢喜、三分惆怅。这个时候,这个异乡人来到这个村子,走近她的眼前,问她可有一杯水。她给他一杯水,看他喝了,他道了谢,她忽然问他,你可愿意向我爹爹说要留下来?

他来的时候,一定走了很远的路,口渴了,她倒水给他喝,肚子饿了,她做喷香的饭菜给他吃,鞋子都磨破了,她就替他新作了一双,他要是寂寞,她就陪他在院子里坐着看月亮、说话,老爷子看了,早就知道了,后来村里的人也都知道了,异乡人就再不能不知道了,老爷子不在意他无根无袢没有媒说聘礼,只问他喜不喜欢翠兰,他说喜欢,老爷子就招了。两个年轻人就结婚了。

他田耕勤谨,待人礼貌随和,又认识字、会读书,对翠兰也很好。高太公很高兴。

晚饭的时候,行者见到兰姑娘果然是个好人家的女儿,像燕子一样灵巧,像羊羔一样温柔,生得也美。

三藏和行者也在这高老庄停顿了些许时日,或者三藏师徒也有心留连,反正高老庄上民风纯朴,善良好客,田园风光迷人,高太公的热情通达,兰姑娘的善解人意,都像柳丝一样挽留住了客人。尤其是高家三姑爷,好像特别喜欢行者,有空就和他商量些事情,譬如渔船上网的张法,去掉生酒的泉石味是不是用的器皿的缘故,另外就问他去西天的事。他好像很感兴趣。

行者也喜欢这位三姑爷,他隐约觉得他身上有种宠辱不惊的大气势,但又在这宁静的小山村安伏得浑然一体,也没有什么不好的,三姑爷说,个人有什么样的能耐,全是自己的事,为必要为了别人做什么大事建什么功业,自己高兴就好。他总是问,西天很远吗?行者老实说,不知道。而三姑爷听了却显出欢喜和兴奋的神情,说,那很好,那很好啊不是么?行者说你知道走很远的路的辛苦吗?三姑爷就说,知道啊,怎么不知道,我就是走很远的路来的。说着还随手指了个方向,也指不确切,含含糊糊地说,反正就是很远很远,我知道啊,可是我不觉得很辛苦,我觉得那是有意思的,能看很多东西,一路上风光无限,连带凶险都是呢!行者说,可你来到这里,还是停下了啊,觉得不好么?三姑爷说,好,当然好,我喜欢才留下,你觉得不好么?行者说,好啊,所以才劝你留下。三姑爷说,要是我劝你留下呢?行者说,我当然是要走的。三姑爷笑了,说,那我和你有什么区别么?行者一时哑了,才省悟到怎么竟真的说到这三姑爷要离开的话上了呢。

三姑爷道:'我和你,没有区别的,我也无根无袢,是天上飘飞的一茎孤草哪!'

兰姑娘来唤吃饭,他依旧亲亲热热地回家去了。

春天的空气中总有些若有若无的清香,在夜晚轻柔的风里一阵阵传来,梨花在夜里分外得白,开了一树,溶溶的月光在飘落着柳絮的池塘里荡漾,三姑爷看着这月光和水,不知怎么就想起些心事来似的,他告诉行者,我好像是从什么地方来到这里的,那个地方也是这样,很好的,不知怎的我就离开那里了。所谓一个地方好,大约就是说,也有一个人,也是非常非常好的吧。三姑爷说,她是非常非常好的,我都没能留下来。他又说,行者,你怎么让我记起这样一些奇怪的事情来呢?三姑爷皱皱眉头,又笑笑,接着说,没有的事,都是些什么呀!

后来就下起雨来,是那种润泽如酥的无声细雨。

春将尽,韶光短少,红了樱桃,绿了芭蕉,终于三藏行者要走的那一天,三姑爷和他们一同上路了。这个人三藏给他取了个名字,就是八戒。行者忽然想到,聪明贤惠的兰姑娘,夜来不知道会有多少眼泪、听多少夜的春雨、长多少年的春愁?流光容易把人抛,相思催人老。可是毕竟他们把流光抛在身后,走西天取经的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