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丧仪(第8/12页)

“香跟她说好了吗?”倾枝急切地问。

“说好了,说好了,这不,定金都付了。”六斤展开钱袋给她看,嘴里一叠声抱怨道:“我从不懂这些香啊粉啊的,你既在公子面前说你晓得哪有好香料卖,到了这里,又执拗着不肯进去谈,推我过去说,我哪懂什么香,一进了人家大门,更是紧张得满头汗,这要是说错了,公子怪罪下来……你是亲戚家的人,公子自不会多加责罚,我可跟着他许多年了,知晓他的脾气……”

“哎,六斤哥,不是我害你,实在是无法过去。”倾枝听他絮絮叨叨埋怨个不停,皱眉道:“我难道有意要你出丑不成?只因我与那女人……”她顿了顿,看四下无人,悄声将自己当日追打穆迎香之事讲给六斤听,说完问道:“你说,我打错了没有?明明就是太太吩咐说不用她写的经文,也不要她再上门来。”

“可是,也没说把她打出去嘛,你使棍子撵人……”

“我不撵她,她兴许隔天还来呢!当时城里说得那般难听,人人都知她是个肮脏的粉头,对这种女人,难道不该狠一点?”倾枝振振有词,叉腰道:“我当日没打错她,今日也不上门去请她做香!当初打骂,现在又请她做东西,好似赔礼道歉一般,岂不是朝她低头了?所以……”看六斤不语,倾枝顿了顿,道:“所以我才不去呢,只能劳烦你了,六斤哥。哎,你不也很厉害吗?讲得清清楚楚,定金都付了。”

听得这些话,六斤忍不住叹了口气,摇头道:“倾枝姑娘,论理这话不该我说,你莫气。其实咱们都是做下人的,犯不着如此在意。你一个丫鬟,给太太公子们办事,何必一点亏吃不得,有啥不能低头的?你这火爆执拗的脾气也该改改了,一年大似一年的……”

倾枝闻言冷笑两声,打断他的话,扬眉道:“我现在是丫鬟,不见得一辈子是丫鬟。”

“怎不见得?”六斤奇道:“你不是萧家的家生子吗?爹妈都在萧府里做,在府里生的你,又不是外间买来的。”

倾枝嘻嘻笑起来,似鄙夷他的短视,“家生又如何,你没见表少爷一直都记着我呢?”

“少爷?”六斤不解:“这同少爷有何干系?”

她面上露出得意之色,笑道:“六斤哥,难怪人笑你是个榆木疙瘩,连这点都看不出来。表少爷七年不曾回来,仍记得给我起名时的情形,岂不证明他心里头有我?你看表少爷这些天都是我跟着服侍,他同我说话时的语气如何?办事时待我如何?就连这趟出门采买香料,也专门派了你来看顾着我,莫让我太抛头露面。你看看,这能说没有一点干系不成?”

见她神采飞扬,脸上满是即将飞上高枝的热望,六斤暗叹了口气,低声道:“你莫胡思乱想。少爷他……他就这个性子,对女儿家都很和气。”讲到这儿,六斤压低了声音,“少爷省城上已有了几房妻妾,正房奶奶娘家同相国沾亲,人又厉害,即便少爷有意,你也别指望有八抬大轿迎你进门。”

“我又不求做奶奶,哪怕做个房里人,只要能随表少爷上省城去,离了这桂川县便好。老憋在这儿,再过得一年,府里或许就会给我指个小厮配了,一辈子跟爹娘那样。”

“你既有这样想法,那走街串巷的货郎,贩皮毛瓷器的客商,不同样来往省城,还时常上京都、去关外呢,岂不更自在。你家府上虽有规矩,但比真正的大户人家好说多了,若你真有意看上了谁,禀明当家主母,请人来提亲,也不是脱身不得。”

“六斤哥你好糊涂。”倾枝摇头道:“贩夫走卒,下九流的营生,也让我去嫁不成?跟着他们风里来雨里去的,纵使赚了钱,也坐不得大轿、乘不得大车,出门遇到个破落秀才芝麻官儿,也得敬人家是老爷。表少爷可是读书人,家里又做着省城的官,我跟了他,哪怕就当个通房丫头,也胜过那些下等人家明媒正娶的奶奶。”

“有啥下等不下等的,当正房夫人,难道不强过做通房丫头?好歹自己当家作主……”六斤见她顽固,也不多说,嘟囔两句,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劝道:“我劝你莫做这些痴梦……”

倾枝浑然不闻,两人远远地去了。

这日刚过正午,天已阴起来,一层层灰黑色的云气从北山方向涌出,乌压压盖住了半个天空。何长顺带手下刚巡过一遍县城,一切如常,除了翁宅里乌烟瘴气的法事与不合时宜的唱曲外,未见任何异状。桂川县这段时间不算太平,省城盗匪尚未抓获,被劫的财物也一件不曾露面,州府发了几遍公文要求各县加强戒备巡查,协助抓捕盗匪,却连盗匪是哪路人马,来自何方都说不明白,弄得省城人心惶惶,各县疲于奔命。眼前翁家又出了这桩怪事,翁老爷子尸身不知去向,翁笛手下人每日轮着去县衙门口折腾,要么指桑骂槐,要么坐地嚎哭,嚷着要见知县。知县李赋声李大人已接待过他们几次,翁家人每次只会哭闹,要衙门给个交待,对具体问题却一问三不知,半点有价值的线索也拿不出来,连问他们翁老爷子日常在家怎样过活,吃多少饭,可有疾病,看过哪位大夫,吃些什么药都不清楚,反倒是两个伺候的老仆明了情况。然而,对翁老爷子过世之事,两位老仆并不见十分悲痛,说去了是解脱,尸身不见,就当仙解了,后人立个衣冠冢,表表凭吊心意便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