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8 有价值的人(第8/11页)
* * *
这天的这种与古希腊有关的开端,似乎对詹米的心思有着某种持续的影响。坐在下午的太阳下,我能够听到他们在说古希腊语。我用拇指抚摸着丹尼尔·罗林斯的病例本,本子里记录的东西让我开心,给我启发,同时还让我感到惊恐。
我能够听到詹米念古希腊诗文时那种井然有序、抑扬顿挫的声音。我之前听过——《奥德赛》当中的段落。詹米停顿下来,打算要站起来。
“噢——”伊恩说。
“接下来是什么?”
“呃——”
“再来一次,”詹米说,声音里有些微怒意,“专心些!我念这个不是因为我喜欢听自己的声音,知道吧?”他又开始念起来,优雅、正式的诗文越来越显得生动。
他或许不喜欢听自己的声音,但是我喜欢。我自己不懂希腊语,但是詹米那种抑扬顿挫的声音,就像河水拍打船身发出的声音那样令人感到安慰。
詹米以应有的严肃承担起了监护伊恩的责任,在路途中始终在指导伊恩,抓住零散的休闲时间给他上课,或者说尝试给他上课,教他些希腊语和拉丁语的基础语法,提高他的数学能力和法语口语。
幸运的是,伊恩和詹米一样能够快速理解数学法则,我身边的小船舱的侧面上,覆盖着用烧焦的木棍简要写下的欧几里得验算。不过,在教语言这个科目时,他们两人的共同点就没有那么多了。
詹米是个语言天才,他毫不费力地学会了几种语言和方言,各种成语信手拈来。除此以外,他在巴黎的大学里学习过古希腊与古罗马的文化,而且将荷马和维吉尔视为朋友——尽管时而会与某些罗马哲学家有分歧。伊恩会说他从小听到大的盖尔语和英语,还会说点从菲格斯那儿学来的法国土话,而且觉得这很够用。确实,他令人赞叹地掌握了额外六七种语言中的脏话——这来源于他最近受到的许多不良影响,尤其是他舅舅詹米,但他对拉丁语的复杂变位近乎一窍不通。而且,他很不能理解学习拉丁语和希腊语的必要性。在他看来,这两门语言不仅是死语言,而且他显然觉得它们早就已经腐烂,不可能有任何用处。荷马比不上这个新世界带来的激动,两岸的绿色植被就像引诱的双手,伸出来召唤他去冒险。
詹米念完希腊文段落,伴随着一声我坐在那里都能听见的叹气,他让伊恩拿出那本他从特赖恩总督那里借来的拉丁书本。他们没有背诵,不会让我分心,所以我又继续去浏览罗林斯医生的病例本。
和我一样,罗林斯医生显然懂点拉丁文,但在大部分笔记中他更喜欢使用英语,只是偶尔碰到正式的条目时才使用拉丁文。
给贝多斯先生放血一品脱。观察到胆汁明显减少,面容发黄的症状和让他饱受折磨的脓疱也缓和许多;施用黑色泻剂,帮助净化血液。
“笨蛋,”我又一次嘟哝道,“你看不出这个人是肝脏有病吗?”或许是轻微的肝硬化,罗林斯注意到了肝脏的轻微扩张和硬化,不过他把这种症状归因于胆汁分泌过多。很有可能是酒精中毒,病人脸上和胸上的脓疱是营养不良的典型症状,而这种营养不良常常与过度饮酒相关联——而且老天都知道,酗酒泛滥成灾。
贝多斯如果还活着——我觉得这难说——可能每天都会混杂着喝一夸脱的烈酒,甚至已经几个月不知菜味了。他脸上那些在罗林斯医生看来有所缓解的脓疱或许已经消失,因为罗林斯在他的“黑色泻剂”特殊处方中,加入了芜菁叶子作为调色剂。
我专心地阅读着,隐约听到伊恩在船舱那头结结巴巴地背诵普劳图斯的《美德》,每翻译一句就被詹米督促和纠正的深沉声音打断一次。
“‘Virtus praemium est optimus...’”
“Optimum.”
“‘...est optimum. Virtus omnibus rebus’……嗯……”
“Anteit.”
“谢谢你,舅舅。‘Virtus omnibus rebus anteit... profectus’?”
“Profecto.”
“噢,是的,是profecto。嗯……‘Virtus’?”
“是Libertas。‘Libertas salus vita res et parentes, patria et prognati...’伊恩,你还记得‘vita’是什么意思吗?”
“生活。”伊恩的声音传了过来,就好像在翻滚的大海中感激地抓住了一件漂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