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回:意速行步迟(第5/9页)

众僧都是佛门高僧,修为深湛,本来万事不缅于怀,这时却齐声大哗,性烈如止嗔这般的更是愤然痛骂。法阇却神情自若,朗声道:“我辈出家人慈悲为怀,所谓扫地恐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罩灯。佛曰众生平等,难道金人便不是人?便不该救?普天之下,万物生灵只有胎生、卵生、湿生、化生之分,哪里有什么胡汉之分?又哪里有什么大金大宋之分?”

众僧一起语塞,虽都觉法阇叛国助敌大大不对,但他所言确是佛法至理,当真不易反驳。钟蕴秀虽有心同他争辩,但生怕露了形迹,哪里敢出言驳斥?便在此时,汉阳归元寺天海大师身后,一直默然侍立的青年僧人忽然低声道:“活一人,杀万人;夏无且,秦越人。”钟蕴秀只觉他声音熟悉之极,转头向他瞧去,登时惊得呆了。只见那青年僧人虽然头发尽削,面容憔悴,但长方脸蛋,剑眉薄唇,分明便是曾与自己有一夕之缘的今世卧龙秦渐辛。

夏无且是秦国医官,曾以药囊飞掷荆轲,救了秦始皇性命;秦越人则是春秋时名医扁鹊,曾为齐桓公治病。二人虽都是一番救命活人的仁者之心,但秦始皇平定六国,齐桓公争霸春秋,都是杀人无数,果然是“活一人,杀万人”了。本来这道理甚是浅易,殿中众僧未必便说不出。但法阇禅师号称“中土第一高僧”,佛门弟子谁不敬仰?纵然此时对他颇为不满,仍是无人肯与他犯颜抗辩。这时听到秦渐辛说出这几句话,无不暗暗喝彩。止嗔性直,更是大声道:“说得好!”

法阇自重身份,不屑与这青年僧人争执,只是微微一笑,并不接口。龙树却冷笑道:“天海师兄,久闻贵寺佛法兴盛,果然不假。连一个后辈弟子也有如此修为,竟能同法阇师兄辨析佛理。佩服佩服。”天海斥道:“微尘,你怎这般没规矩?法阇大师正在宣讲‘众生平等’的佛法道理,你一个后辈弟子,怎可以下犯上,胡乱插嘴。”秦渐辛双手合十道:“是。”低头不语。

众人均知天海明里斥责秦渐辛,其实是在讥讽龙树,钟蕴秀不禁莞尔。龙树心中有气,向秦渐辛上下打量了两眼,说道:“天海师兄,这位微尘大师是令高足罢?既然有意与法阇师兄辩难,何不让他畅所欲言?”天海不动声色道:“微尘并非老衲的弟子,只是在归元寺挂单而已。此子生具宿慧,聪明颖悟,闻一知十。只是年轻气盛,胸襟失之偏狭,我相难除,老衲带他来参加‘无遮大会’,原是要他见一见当世高僧的风范,免得他贡高自慢,目中无人。怎敢让他与法阇师兄辩难?”法阇位望尊崇,天海不便直言指斥,但对龙树可没什么顾忌了,话中夹枪带棒,狠狠讥刺,竟是没留丝毫余地。

要知龙树所修,乃是净土宗,重念诵修持;天海属于禅宗,长于机锋辩难。二人佛法武学虽都相若,说到言辞便给,却相差不可以道里计。三言两语工夫,龙树在言语上已是一败涂地。在座虽都是佛法深湛的高僧,但大多不耻龙树所为,虽见龙树脸色难看之极,都默不作声,毫无相劝之意。止观却是主人身份,眼见龙树脸上微显朱砂之色,生怕二人在少林寺撕破了脸动手,忙道:“龙树师兄,你适才说,金国宗弼元帅那里,还有别的典籍真迹?”

龙树向天海狠狠瞪了一眼,向止观道:“不错,不下百余本之多。”止观点头道:“如此甚好。假以时日,武夷山普化寺必成佛门圣地,可喜可贺。龙树师兄远来是客,便请用过了斋饭再走不迟。”唯一犹豫,转身捧了那本《唯识论》,走近龙树身前道:“少林寺佛法浅陋,虽蒙龙树师兄错爱,慨然将《唯识论》借阅,却丝毫不能明白其中妙谛。只好原璧奉还,请龙树师兄和法阇师兄自行参悟罢。”

龙树听他言中之意,竟是公然逐客,众目睽睽之下,如何下得了台?一把抓过《唯识论》,正要说话,忽听法阇仰天长笑,悠然不绝。止观道:“不知法阇师兄何故发笑?”法阇笑道:“止观师兄,实不相瞒,我笑的是龙树师兄。他枉自一番良苦用心,却无人能知,无人能解。只怕连止观师兄在内,都将龙树师兄当作了甘心叛国投敌之人。便是老衲在诸位师兄心里,也不知是何等的不堪了。”止观冷冷向他斜视,其余众人也是一言不发,一时之间,大雄宝殿中气氛凝重之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