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回:托体同山阿(第5/9页)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刻,陡地“当”一声大响,震耳欲聋。钟蕴秀陡然惊醒,只觉秦渐辛正在自己脸上轻吻不止,不由得惊叫出声。这一声惊呼原本声音不小,却连她自己都听不见。只听“当——当——当——当——”,金铁交击声不绝,前一声尚在回荡,后一声又在想起。钟蕴秀只听得三、四声,便抵受不住,忙伸手掩住双耳,耳中仍是嗡嗡之声不停。忙乱之中,竟忘了挣脱秦渐辛怀抱。

只见少林寺正门之前,一口巨大铁钟横在当口,将寺门挡了个严严实实。一个灰衣乞丐,手持铁杖,正在奋力敲击,也不知他是聋子还是事先塞住了双耳,对那惊人巨响竟是充耳不闻。寺门前好大一块空地,围了千余人,兀自显得稀稀拉拉。西首一片,或黄或灰,尽是淄衣,约摸有七八百人,止观、虚慈、天海、真如等都在其内,虚舍脸色灰白,躲在人群之中,想是已被同门解救。东首一片,都是背负麻袋的丐帮弟子,有的衣衫污秽破烂,有的却穿着甚是光鲜,只不当眼处打了几个补丁。人数却少得多,不过二百来人。

秦渐辛当年领教过王宗石“狮子吼”神功,所谓“曾经沧海难为水”,那乞丐以杖击钟之声虽然威势惊人,他也尽可抵受得住。他与钟蕴秀二人藏身一棵十余丈高的大树之上,繁茂的枝叶将二人身形尽数遮掩,旁人看不见他们,但秦渐辛居高临下,却将众人一举一动尽收眼底。只见众僧脸色都是极不好看,但自止观以下,人人都只皱眉不语,谁也不去拦那乞丐。反是丐帮人众,大半口唇张歙不止,似在喝骂,但在绵绵不绝的钟声中,又哪里听得见了?

那灰衣乞丐再敲得十余下,忽然“呛啷”一声,竟然一杖将那大钟击穿。只见他转过身来,将铁杖驻在地上,依杖而立,长髯飘动,颇有慑人威势。秦渐辛凝目向他打量,只见那乞丐约摸四十五、六岁上下,身高九尺,虎背熊腰,犹如铁塔相似。颌下一把美髯,有两尺五六寸长短。秦渐辛忍不住暗中喝彩:“这人想是丐帮哪一位长老了,这把胡子当真威风,倒与平话中美髯公关云长相似了。”只是关云长面如重枣,那乞丐却是一张黑脸,浓眉之下,竟是重瞳。

那大钟虽已破,钟声兀自不息,又过了好半天工夫,才慢慢寂然无声。止观向止嗔、虚慈各望一眼,正待开言,那乞丐忽然大声叫道:“臭和尚,咱们这帮叫花子,特意到少林寺送终来了!”他声音也是又粗又响,瓮声瓮气,若在平日里骤然开口,原能吓人一跳。但这时众人才听过适才的钟声,虽听他声音有若平地焦雷,也不如何吃惊。止观心思细密,见他满脸怒色,知道事出有因,当下并不便答,只是微微点头,要待他自己平心静气下来。

少林派门规森严,止观既不开口,他身后数百武僧人人都不敢喝骂,但不平之色现于颜色。那乞丐大骂“臭和尚”倒也罢了,反正少林弟子秉达摩祖师教诲,都知“此身非我,须当厌离”,这具身躯不过皮囊而已,香也罢,臭也罢,又哪里顾得许多?只是“钟”、“终”二字同音,丐帮没来由送一口大钟到寺门口,那乞丐又大叫“送终来了”,大犯常人之忌。众僧虽说勤修佛法,以了断生死为正务,到底不是罗汉菩萨,怎能当真毫不顾忌生死?身为武林中人,日日在刀口上舔血,又有谁能当真不在乎这些避讳了?

洛阳白马寺住持昙因大师一向与丐帮多有往来,同那挥杖击钟的重瞳乞丐廖长老更是交情匪浅,当下排众而出,笑吟吟地道:“廖兄好大的火气,你要给老衲送钟,送去白马寺便是,怎么巴巴的追到少林寺来了。好啦,廖兄既然一番好意,老和尚就收下了。”走到那破钟前,伸手试了试,笑道:“好重的礼,怕不有千多斤,老衲一人可无论如何搬不动。廖兄不如助我一臂之力如何?”

廖长老对着大钟一轮猛击,早已发了性,那里还顾得交情,白眼一翻,喝道:“好,我便助你一臂之力!”猛然挥动铁杖,向那大钟击去。他神力惊人,“镗”的一声闷响,将那大钟击得轰然倾倒,向昙因直压下去。止观吃了一惊,知道白马寺一向重佛法而轻武学,昙因虽是白马寺方丈,武功却未臻一流之境,决计吃不住那巨钟分量,忙抢步上前,左手“般若掌”,右手“因陀罗抓”,连使两般少林绝技,硬生生将那巨钟扶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