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怒放(第4/19页)
望着慕容旷消失在黑暗中,凌郁的心也一点点沉下去,像月亮沉入乌云的包围。慕容旷是她生命里最后一点光亮。现而今,这星光亮也在黑夜里“噗”地熄灭了。今夜的寺院是如此冷清,连午夜钟声都听不到一个,只有夜风略过枝头,树叶一波一波的低声吟唱。凌郁眼眶里不知觉间盈满了泪水。天地之大,从此又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这时候,一只大手轻轻搭在她肩上。她猛地回转身,一声“大哥”便要脱口而出,却见徐晖正默默地看着她。她一怔,眼泪便干了。两人就这样相互对视着。
良久徐晖方困难地吐出一口气:“原来……是你……”
“不错,是我。”凌郁的声音冷漠而遥远:“还不快去禀告你的岳父大人,跟他邀功请赏?”
“你为何,为何要与雕鹏山的人合伙来害他?”徐晖的眉头痛苦地拧作一团。
“我的事,轮不到你来过问。”
凌郁旋身欲走,徐晖一把拉住她:“究竟是为了什么?”
“为了……让他也尝尝痛苦煎熬的滋味。”
“可他是你义父啊!你一直敬他爱他,不容旁人伤他毫厘。”徐晖迷惑地瞅着她。
“是呀,他是我义父,我想要陪在他身边,永生永世报答他。可有时候,我宁愿他从没收留我,从没教我武功,我宁愿自己从没踏进过司徒家大门一步。”
“你心里是在恨我。”徐晖小声说。
“你与他,都是这世上最冷酷的男人。”凌郁凄然一笑:“对我来说,他就像天上的神明。可便如阿烈说的,在他眼里,我却不过是一条狗。不,连狗都不如,我只是他手里的一把刀,一把没有温度、没有血肉的刀。这么多年来,他只下命令,从来不问我的心意。他明知我心心念念想为父母报仇,偏偏不肯告诉我当年的真相。如今我明白了,只要我这把刀还能替他杀人,他就不会告诉我。仇人的名字是一条毒蛇,他用这个把我牢牢拴在他身边。我稍一挣扎,那蛇便咬得更紧。我脖子上都是毒蛇的牙印,你瞧见吗?”
徐晖心头一阵惊悸。但见她乌黑的长发随风飘曳,盖住了脖颈。只听她幽幽地接着说道:“即便是亲生孩儿,他也一样掐住他们的脖子不放。当初小清她执意搬出家住,我打从心底里钦佩她。可到头来,她为了你重又回来。她回来,便只有死路一条。”
徐晖一惊,冲口道:“你……你不要赶尽杀绝。”
凌郁嘴里一苦,心道在你眼里,我却是如此歹毒之人吗?既然你说我是恶人,我便做了恶人罢。她咬着牙根冷笑两声:“我偏要赶尽杀绝。”
徐晖疑惶惶地望着凌郁:“你怎么成这样了?怎么都变……变成魔鬼了……”
凌郁浑身战栗:“我原本就是魔鬼,这世上的魔鬼还不止我一个呢。小清自己看得比谁都清楚,司徒族主决不会为了儿女牺牲一寸土地。你不是一直想成为他那样的人吗?那就先炼成他那副铁石心肠吧!”
凌郁的话像她的银针一样,又狠又准,深深刺中徐晖心房。他想,司徒峙的心肠真是铁打的,恐怕也只有这般铁石心肠之人,才能在险恶江湖上立于不败之地。为了出人头地,我这个人如今已是面目全非。五年、十年之后,我又将会是何等模样呢?我终于能成为他吗?
徐晖这般出神地想着,默默转身走了。凌郁望着他那落寞的背影,一副坚硬心肠忽就软了。四周弥漫着她所爱男人的气息,飘进眼睛里,温暖得让人想流泪。她多想奔上前搂住他,把脸贴在那坚实的后背上,小声说出心底的渴望。那一声“阿晖”已冲到舌尖,但终于给她硬生生地咽了回去。她喉咙里只发出两声低微的吼叫,被午夜低回的风声所覆盖。
寺院里回复了沉寂。凌郁迈过杨沛仑的尸体,走进大雄宝殿。月光稀疏地洒进来,大殿里透出幽暗的神光,两侧罗汉俯视看她,或凝神,或怒视,或喝斥,或蹙眉,或垂目,或含笑,似乎是在争相评说她犯下的罪孽。她背脊上滑过一线寒意,不敢再往深处走,唯恐自己罪孽深重,再踏一步便会直入阿鼻地狱,永世不得重见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