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怒放(第7/19页)
明日,明日刹那间就冲到了眼前。徐晖带着三十人轻骑,在晨光摇曳中西出阊门,奔赴洛阳。这是人马最多的一次出征,对于徐晖来说,却也是最荒凉的一次。身旁没有了他心爱的白衣少年,她被派去汝阳执行同样的铁血任务。他终于做了统帅,成了主角,跟在他马后的小伙子们都要听他号令,供他驱使。然而,他已无心享受身为领袖的荣耀与欢愉,满脑子只是自己跟自己的殊死搏斗。一方是杀戮,一方是慈悲,每一个自己都想把另一个狠狠扼死在深海里。
从姑苏到洛阳的路途看似漫长,徐晖以为自己尚有许多时日思量。然而只一眨眼,就飞渡了长江,再一眨眼,便听到了乡音。
洛阳,身居天下之中。在那繁盛雄伟的成片楼宇间,蒸腾着英雄纷争的兵戈之气。徐晖一踏上故土大地,眼眶不自禁就润湿了。这里的每一条市井街坊,每一寸泥土气息,都是如此熟稔亲切。这是他的洛阳啊!可他,将要在此大开杀戒,让血流成河。
百人战团迅速集结完毕。徐晖做了精简部署,他们在一夜之间血洗阙塞山和五刀门,杀人如麻,堆尸如山。微不足道的小帮派分派给几队下属解决即可,名册上唯一需要徐晖亲自出马的便只剩下杀手会了。不能够再犹豫,他必须要做出决断。
司徒峙说,要么就窝在家里当缩头乌龟,要么就轰轰烈烈,名扬天下。
司徒峙说,江湖上很多事都是身不由己。
司徒峙还说,做大事就不得不放。
司徒峙说过的话充斥在徐晖耳边,搅得他无法掌握自己的意志。另一个自己溃败了。司徒峙的声音淹没了他的声音,司徒峙的思想占据了他的思想,司徒峙的信仰代替了他的信仰。再也没有理由犹疑。在太阳升起之前,徐晖跨上战马,带上精兵,直奔杀手会坐落的雍门东侧。
这条路徐晖太熟悉了,熟得简直闭眼都能摸到。巷子里散发着隔壁三娘店里做白面馍馍的发面碱味和对街赵二炖羊羔肉汤的鲜香。街口卖宫灯的张记廊檐下挂满了艳丽的灯饰,什么蝴蝶灯、走马灯、红纱灯、六色龙头灯、二龙戏珠灯,曾迷花了少年时他明澈的眼睛。他不得不奋力甩甩头,勒令自己湮没一切对过往的回忆,只牢记住这是通往家族敌人的必由之路。
弟兄们在四围布下层层埋伏后,徐晖携几样预先备好的江南特产,只身扣响那扇黑漆大门。还是刘二叔拖着不大利索的残腿来应门,见是徐晖,忙不迭地把他迎进来,一个劲地问长问短。
在大堂里等候王明震的当儿,徐晖习惯性地观察地形。其实根本无须观察,这里的每一间屋子,每一件家具,都深藏着他少年的记忆。他怀着好奇心走到右首桌前,抄起案上的钧瓷花瓶,瓶底朝上轻轻倒叩于手心,叮叮当当滚出来几片翠绿色碎玉。他忍不住咧嘴露出了孩子般的狡黠笑容。十几年前他跟高天不小心摔碎了明叔的翡翠扳指,怕他责罚,就偷偷将罪证丢进花瓶里,居然一直未给人发觉。
“阿晖!”有人在门口高声唤他。
徐晖心头一紧,把碎玉握进拳头里,回身展开一个全无心机的笑容,迎上前拜倒说:“明叔!”
王明震一把将他扶住:“你现如今是司徒家族的乘龙快婿,在江湖上也算扬名立腕了,可不用再这么客气。”
徐晖肺腑抽搐,脸上却春风洋溢:“明叔说哪里话呢,阿晖能有今日,全靠你老人家多年的提点。”
王明震不由容光焕发:“还是你自己知道上进。”
徐晖款款说出反复背好的托词:“我心里一直盼着回来看望明叔,好容易讨到几日假期,行色匆忙,一大早便到了。打扰了明叔清休,还请恕罪。”
王明震见徐晖独自造访,身边未带一人,说话也谦恭如昔,看来确是荣归故里,原先提着的一颗心遂放了下来,忙吩咐仆役备下酒菜款待。
徐晖敬了王明震一杯酒,郑重说道:“阿晖没有预先知会,就擅自离开杀手会,投奔司徒家族。明叔对我的大恩,我终身铭记,决不敢忘。我对不住明叔的地方,还请明叔多担待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