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凄凉身世(第4/15页)

江小流止住颤抖,伸袖一抹脸,红着眼起身说:“乐之扬,你是好人,如论如何,老爹出卖你就是不对。可是,可是不知怎么的,知道他死了,我心里还是难过。”

“你是家里的长子。”乐之扬问道,“你娘神志不清,你不回去照看她么?”

“我回去又能济什么事?难道还去秦淮河当龟公?”江小流悻悻说道,“我娘如今好了一些,日子还能过得去。那和尚说了,皇帝削藩,天下将要大乱,戏文里不常说吗,学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我学了一身武功,不如当兵吃粮,一刀一枪搏个功名,好叫我娘不再受人轻贱,几个妹妹也不用给妓女当丫头使唤……”

说到这儿,忽听对面寂然,江小流定眼望去,乐之扬神思不属,朱微却是脸色惨白,直勾勾盯着江小流,忽道:“你说什么?皇帝削藩,父皇、父皇怎么会削藩?”

“你不知道么?”江小流心中怪讶,两手左右摊开,“朱元璋两腿一蹬,早就死透啦。”

朱微口唇微张,双目含泪,晃了一下,忽地晕了过去。乐之扬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扶住,嗔怪地望着江小流一眼,说道:“你怎么张口就来?”

江小流有些懊恼:“谁知道她不经事,我死了爹也没这样?”

他口无遮拦,别人听了势必生气,乐之扬却早已听惯,摇了摇头,低头看去,朱微印堂灰暗,脸上笼罩一股晦暗之气。他心头一凉,忙扶朱微回屋,石姬也踅了进来,不待乐之扬吩咐,自行打水敷面,为朱微推拿按摩。过了半晌,小公主悠然醒转,望见乐之扬,眼泪夺眶而出,颤声问道:“父皇、父皇他……”

乐之扬默然点头,说道:“他去世时,我也在场……”

朱微脸色惨变,乐之扬知道她的心意,忙说:“我没动手,他得了善终。”

朱微松弛下来,流泪道:“乐之扬,我知道你心里恨他……”

“何止是恨?”乐之扬冷冷说道,“不能将他手刃,是我生平憾事。”

朱微呆呆望着他,目光忧伤茫然,似乎不知所措。乐之扬见她如此,叹道:“如论如何,人都死了。我又不是傻子,不会跟死人怄气。”

朱微点了点头,轻声说道:“我娘死得早,我在宫里孤苦无依,若非父皇宠爱,早就活不下去。他去世之前,待我实在苛刻,更险些将你……唉,可是一想到以往他对我的好处,我如论如何也恨不起来,他待别人再凶再狠,对我却慈爱有加,那一种感受,只怕你也明白不了。”

乐之扬默不作声,只听朱微又说:“父皇一辈子,做了许多轰轰烈烈的大事,无论何种难关,他都总能克服。我一度以为,他永远也不会死,倘若能够,我也宁愿一辈子做他的小女儿,听他的话,为他抚琴,陪他散心。可惜,到后来,我还是违逆了他,乐之扬,那时我心里好痛,可痛不止一种,一是为你,一是为了父皇,每次他冲我发怒,对我冷嘲热讽,我都难过得要命,再一想到你已经死了,便觉着尘世间都是灰蒙蒙的,一点儿意思也没有,那样的活着,真不如死了才好。”

“话不可这么说。”乐之扬说道,“你没了父亲,没了我,不是还有宁王么?他是你的胞兄,当世唯一的亲人。”

“哥哥……”朱微摇头苦笑,“少年时,我与他还算亲近,后来他当了宁王,聚多离少,兄妹之情也淡了不少。每次见了面,他总托我在父皇面前说他的好话。我就想啊,我说再多的好话,他也成不了太子,父皇宠他没错,可是许多事勉强不来了。”

乐之扬暗暗心惊,宁王都雅俊逸、邈邈然有神仙之姿,乐之扬只当他醉心音乐,无意权位,谁想他暗度陈仓,不惜利用妹子。

“乐之扬。”朱微看他神情,小声说,“你是不是觉得我傻,总是自相矛盾,有时候,自己也不知道想要怎样。”

“你不是傻。”乐之扬摇头,“你只是心好,忘不了他人待你的好处,可是人家待你的坏处,你一转头就忘了。”

朱微说道:“人生匆匆,总记挂着仇恨,不知不觉就过去了。我也不是不记仇,有时烦闷起来,便弹一支曲子散心,这些日子无琴可谈,我便在心中想象,口中哼唱一曲,许多惆怅不快,也就烟消云散了。只是,唉,一想到你,纵有音乐,也难以排解,总想你吹过的调子,还有你吹笛时看我的样子,就像烙在心上,须臾也不会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