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权县(第6/7页)

老人放下鱼篓,叫一声“我回来了”,一阵热切的脚步声从里屋响了起来。门帘一掀,先是一个小男孩蹦跳着蹿了出来,紧接着一道倩影闪过,一声清脆的女声婉转而至——“爹”,却是一位女子盈盈而出,一身寻常的藕色麻布深衣,虽衣料简陋,却合身干净,腰身系一束姜黄的布带,素净异常,只觉腰若扶柳,身姿绰约。

屈原一见,如遭雷击,呆立当场。身旁的屈由也不禁双眼直瞪,不敢置信。

莫愁?

莫愁掀帘而出,却见屈家兄弟站在自家院中,不由大惊。再看自己爹手上面上皆有伤痕,顿时失了情态,慌忙扑过来将老人一把扶过,声几欲哭地问道:“这是谁干的?!”随即,便怒气冲冲地看向屈原兄弟,眼神似刀刃射出一般尖锐。

屈由刚要申辩两句,那老人已急急按住莫愁的手臂,声音嘶哑着说:“不是他们。正是这二位公子救了爹,不然恐怕今日我真要……”卢茂一阵剧烈的咳嗽将剩下的话阻了回去,不过在场之人皆已明白他的意思。

莫愁将老人慢慢扶进屋中,屈原二人也默默地跟了进去。莫愁一面轻轻为父亲涂抹伤药,一面数落道:“那县中集市是好去的吗?何时没有那一帮恶霸长驻?那些人可是好相与的?怎地这样糊涂!”

屈原坐在旁侧,静静地望着莫愁怒气未消的侧脸,微笑着听她埋怨父亲。莫愁脸上脂粉未施,发束低髻,面含三分嗔怒,唇启两点轻怨,淡眉如秋水,玉肌伴轻风,只把个屈原看得似痴了一般。

身旁的屈由见屈原又是这样一副痴迷呆傻的模样,顿时心下悲号:怎地摊上这样一个弟弟,聪慧起来舌战朝堂,痴傻起来呆如泥塑。

他重重地咳嗽了几声,脚下也是暗中飞踹,才将屈原的魂儿勉强唤了回来。他提醒道:“灵均,你此番前来不是还有东西带与莫愁姑娘吗?”

屈原拍一记脑门:“差点忘了,多亏哥哥提醒!”说罢,赶忙出去自马上取了那盆君子兰进来,放在土台上,温言道:“这株三年不败的兰草正是治疗蒙远痨症的重要药引,甚是难寻,我特地送来一盆,以表我兄弟二人的歉意。”

莫愁犹豫片刻,将信将疑道:“当真能治痨症?”

屈由在一旁忍不住道:“自然能治。原弟为了这盆兰草可是煞费苦心,一路连夜寻你们到那落脚的破庙,又追至这权县来。”

莫愁接过兰草,沉默片刻,终于轻轻一拜:“莫愁便替蒙远大哥多谢二位公子记挂,也多谢二位今日救下我的父亲。”

这也许是相识以来,莫愁第一次真诚地道谢,虽然很简单,但是在屈原听来,却似天籁之声一般,轻轻钻进他的心中,滋润着他的五脏肺腑与四肢百骸。

不多时,青儿从庖房端出一盒鱼汤,又拿出几只陶盏与几双竹箸,轻笑道:“午食了。”

屈原二人一路奔波,这才觉得饥肠辘辘,围坐下来。

“哇,今天竟吃鱼?”名叫卢乙的小男孩垂涎道。莫愁笑笑,将汤盛给各人。屈原心情大好,端起碗先喝一口,却忽然僵住,吐也不是,咽也不能。原来那鱼汤看似鲜美,其味却腥膻无比,屈原千忍万忍,终于吞了下去,却再没勇气喝第二口。

眼见得屈由也端起碗,屈原欲言又止,只好看着屈由脸上亦变化万千,最后生生吞进去。只听屈由直言道:“丫头,这鱼忘记放盐了。”

一时几人都沉默了,片刻,卢乙低声道:“哥哥,我们平常都不吃盐,爹说只有渔头能吃得起盐。”

屈原兄弟惊得失语,半晌才说:“竟连盐都没有?”

卢茂窘道:“叫公子见笑了。”

一餐艰难地吃完,几人都如释重负。卢乙速与屈原兄弟相熟起来,他本是热血少年,听得屈由在集市中以一敌十,顿时对屈由充满了向往与敬佩,只缠在他身边玩耍。屈由也一时兴起,用树杈给他做了个弹弓,并教他如何正中靶心。

屈原只是坐在院门口,陪着莫愁修补家中的渔网,他忍不住感慨道:“权县和郢都相距不过半日之程,竟是这般天壤之别。”

莫愁闻言,只淡淡道:“政令荒于野,郢都以外是另一个世界,公子不属于这里,还是早些回去吧。”

屈原微微蹙眉,他能感受到莫愁对他始终存在疏远与不屑。如今,他才知道这个姑娘的倔强与骄傲都源自何处。出身于这样一个恶霸当道、暗无天日的地方,纵是心中再有万千情怀,又怎能挨过这一地泥泞与满身腥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