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31/34页)
文英——文英——他迎着她兴冲冲地跑来,呼唤声既滚烫又急切。
近了!近了!她和他都看清了对方的笑脸,以及眼神里的饥渴。眼看再过几秒钟,两人就要紧紧搂抱在一起了。
砰!响声不算大,就像放了一个大爆竹。
哎,谁家的小孩这么早就在放鞭炮呢?她在闪过这个念头的刹那间,惊慌地发现:她男人的胸脯突然腾起一团粉红色的雾,整个人同时朝前一栽,身子晃了两晃,又顽强地站直了。她这才看见,男人的左边胸脯有了一个血窟窿,鲜血冒着血泡正汩汩涌出。他望着她,发出在人世间最后的凄然一笑,接着,嘭的一声仰面栽倒在山路上。
啊——她歇斯底里地惨叫着,扑向自己的男人。
不用说,这就是黑旋风一直要报的“一箭之仇”。他选择了杀她所钟爱的男人,却偏偏不杀她。他要让她生不如死,让她为一年前的反抗付出代价,悔恨终身。19
春去秋来,转眼间,小安迪孙少安已经快半岁了,静姝母子由邬文英作陪,在松林坡这个世外桃源生活也已经一年了。一切的生活来源和外界的资讯,全靠孙家那边派人传递。这期间,抗战胜利了,超堡机更加杳无音信。静姝曾托过葛树城去成都华西坝,由哥哥载驰出面,去找他的英文教师波普·史密斯。可得到的消息却是,安迪的叔父史密斯早在1945年春天就走了,他接受了美国一所大学的聘请,回国教书去了。既然暂时与爱人联系不上,静姝就把整个的心思都放在了儿子身上。儿子少安愈长愈乖,成天扬手踢脚,非常活跃;无论他在干什么,只要有人叫他一声孙少安,他就会猛一抬头,眼睛骨碌碌地盯着你,模样非常可爱。
火生已经上了一家国立小学,邬文英很想念自己的宝贝儿子。但她更想念疼她爱她,最后死在她怀抱里的她的男人葛树城。邬文英心里明镜似的,明白葛树城并非是无端被人害死,而是替她而死的,祸根就是她去年拒绝了黑旋风的蹂躏!但胳膊怎能拧过大腿呢?她一个弱女子又怎么可能把称霸一方的黑旋风掀翻啊?为了义妹静姝母子能过安宁的日子,她选择了打碎牙齿往肚里吞,把自己满腔的仇恨和苦水全都深深地埋藏在心底里。
静姝虽说已在这青衣江畔的大山里生活了一年,却还从未去过几里路外的桫椤镇。正是秋山红叶烂漫的季节,这天桫椤镇逢赶集。早晨,文英、秀英收拾东西要去赶场,静姝就可怜巴巴地央求姐妹俩也带她去镇上散散心。因静姝实在是长得太好看了,文英一直都是不许她去镇上的,怕的是被坏人觑见起了歹意惹麻烦。这天也是该有事,文英经不起她左磨右泡,居然就松了口。静姝要去,小少安自然不能留在家里。三个女人把自己收拾得光光鲜鲜的,静姝又把躺在摇篮里的少安抱起,俯身正说要背,却被文英抢在手上,用单背子将少安在自家背上背好。三个女人就像离窝的小鸟,叽叽喳喳地一路说笑着,朝镇上走去。
这天,静姝特意绾了个只有出嫁的女人才绾的纂纂,穿的只是一套寻常的阴丹蓝洋布做的偏襟夹衣裤,脚上是直贡呢圆襻黑布鞋。只因天生丽质,再素净的衣裳一上身,也会显得别有韵致。在桫椤镇赶场的,几乎都是当地的山民,相互之间都是熟面孔,他们一眼就看出静姝是来自大地方的外地人。她睁大眼睛,忙着朝街两边摆的摊位上瞧稀奇,过路人却纷纷在偷瞧她这个天生尤物,姿色不差的文英姐妹成了她的大灯泡。男人的目光不是欣赏就是贪馋,女人目光的含意却要复杂得多,艳羡,挑剔,嫉妒都有。
临近中午,三个女人该转的都转了,该买的也都买了,该吃的比如油糕、豆粉儿、麻辣粉儿之类的过街店小吃,也都尝遍了。正说回枳壳小院时,文英背上的小少安却哭闹起来。静姝忙帮文英姐把孩子从背上放下来,抱在怀里,文英从挎的布包里将竖放的玻璃奶瓶取出,却见里面装的开水早都喝光了。秀英就说,前面转拐处的街口有个天泉茶铺。三个女人就带着小少安找水而来。
天泉茶铺是桫椤镇的第一大茶铺,一楼一底的老式建筑,楼下是一般人喝茶的大堂。楼上是走马转角楼,几个包间都是雕花的落地门窗,这里是有钱人喝茶、议事的地方;也是当地码头上的舵爷出面调停抢案的场所,附近山上经常发生土匪绑票抢人的事,抢匪与被抢者都要在这个茶铺里吃讲茶,交接赎金。这天,黑旋风这个当地混水袍哥的大舵把子,正在楼上吃讲茶,这家伙面皮白净,长相斯文,一点都不像是黑白两道通吃的大魔头,倒像是两袖清风的教书先生。他尿胀慌了,到楼下的厕所方便了转来,恰巧遇到了在街边上专心给娃儿喂水的静姝。他乍一见她,就惊得呆了,暗自惊叹,世间竟有如此美貌迷人的女子!接着就只觉浑身燥热,下面那物件就呼地迸直了,差点就动不了步。他觉得这女人有点面熟,再一细看,哦!这不正是修机场时房东家的千金小姐吗?她那时美倒也美,只是还没有长醒;哪里比得上现在,虽然成了少妇,却似成熟的水蜜桃一般,风韵十足,更加迷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