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环错(第9/11页)

全凭着身体的本能,端华在那瞬间往下一滑,靠着门坐倒在地上。如同硕大桃果的黑铁香炉狠砸在门扇上,沉香屑、木头碎片和着火星飞散在半空,如同一阵夹着暗器的迷离香雾。

——是一直立在书案旁的长柄博山香炉。方才在对答中静静吐露着低徊香气,作为驱除烟花之地香艳痕迹的工具。此时却被楼夫人抓在手中,当做了凶狠攻击的武器。

溅落的火星烫到了跌坐的端华,可头上肩上的刺痛远远比不上他此刻的震惊。“为什么……”他想这样喊却喊不出来,只能瞪大眼睛死死盯住面前的一对男女。

一缕黑发滑落在楼夫人的脸侧,她居然在此刻还保持着优雅的风度,只是脸颊浮现着病态的火红,手指死死扣住香炉乌黑的长柄,无机质的笑容就像某种机关坏掉的人偶。

“你就这么想跟他作伴吗?我成全你……为什么要躲开呢?”

中年男人又发出那种窒息的抽气声,来回乱看着夫人和端华,艰难地挤出支离破碎的字句:“你又要,又要……要惹出祸事的呀……”

“你闭嘴。”这次楼夫人的口吻简直温柔得让人毛骨悚然。“我就知道是你坏了事。没有杀人成事的胆量,倒是有偷盗遗物的心机。是你瞒着人把那该死的镯子偷卖出去,才会招来这个不依不饶的小子!”

“现在……”她双手提着香炉一步一步逼近过来,眼中的神色歇斯底里。“现在,还不快帮我了结这小子,在他出去乱说之前!”

端华突然向后猛一仰身,被砸坏的门扇经不起他的重量,本来反扣的锁闩竟被这一下撞开,他从破洞中一路翻滚下了石阶。头脸不知磕破了多少处,可他哪里还能顾及,爬起来就不辨方向地跑着,根本没有时间为自投罗网而后悔。

(七)

该是曙光初现的时辰,却偏偏是个云霾遮盖的阴郁早晨。铅水般沉黯的光线中,奇石假山、树丛花圃,都像心怀叵测的活物,一个接一个突然冒出在端华奔逃的路径上,把庭院布局搅得更加复杂混乱。

身后的脚步越追越近,隐隐还能听清楼夫人冷静地下着命令:“你绕那条路去前面堵他!”慌了神的端华远远望见前方有一带低垣,他心怀侥幸想着也许那里是后墙的位置,便全力狂奔而去。可还没跑出多远,偏离了卵石装饰的道路突然下行变成了一道斜坡,他一脚踩空,裹挟着草叶尘土滚落下去,只抛下半声小小的惊叫。

脚踝扭伤,手掌擦破的痛楚让端华保持着清醒,他知道那对魔鬼就追在后面,此时趴在草丛中装死可不是好主意,却还是在撑起身子时愣住了——衰草寒烟,春色淡漠,仿佛时光也难以流动——这里就是他遍寻不获的小园。只在挨近后墙的地方开着一道小小的角门,想必另有夹道通往前厅,那天晚上楼夫人带他走的就是这条故意绕远攀高的路径。而任何人从前方走来,都难以发现地势极低,藏在坡下的这个小小院落。

这片刻的犹豫暴露了行踪,楼夫人的身影已经出现在草坡上方。端华咬咬牙爬起身,拖着受伤的腿往角门处挪。衰朽木门上黯淡的铜环却不祥地一闪——那庸庸碌碌却无疑是帮凶的中年男人从外推开了门,正堵住端华的去路。

眼看已经无处藏身,端华惶急到了顶点,身为武将之子的血气倒被一下激发出来。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泥,刻意不去管手上沾了多少血迹,弯腰从地上抓了一块大些的石头,慢慢往角落退去,眼睛却狠狠盯着一左一右包抄过来的夫妻。

楼夫人青黛色的裙帔缓缓拖过草丛,她不知什么时候丢掉了沉重的香炉,腕间却闪着更加凶险的光芒——从她拿着匕首的姿势来看,她尚且不算个熟练的杀手。发髻半偏、残妆未褪的样子比平静时更添几分妩媚,只是那双眼睛——不像女人,不像活人,简直像嗅着血腥上浮的深海怪兽。

“你们这些小孩,你们这些小孩总是这么不乖……”她声音轻得像在吟唱摇篮曲。“就像我那可爱的小侄子,我下过慢性毒药,也故意疏于照顾要他生病,可他就是不肯安安静静地去死。我只好自己动手送他走……” 她看着端华举起石头的防备姿态,格格地笑了,“好孩子,不要挣扎,我向你保证不会很痛……你要是不喜欢刀子,我们可以用条结实的衣带,就像我的侄子一样——然后你们就可以一起睡在井下,没有人会打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