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汉匈战争与骑兵冲击战术的肇端(第5/8页)

卫青指挥的对匈奴战争,就是要推广这种原来比较少见的冲击战术。当然,匈奴人也未必愿意与汉军进行近战肉搏,[29]所以对于汉军指挥者来说,取胜关键正在于用奇袭切断匈奴军后路,缩小可供敌骑驰骋的战场范围,使其骑射优势无法发挥,从而迫使敌进入近距离肉搏战,这要靠汉军将领对战机的把握。从卫青、霍去病指挥的对匈奴战役看,他们成功抓住了运用冲击战术的时机。

战例一:在元朔五年(前124年)春,汉军对匈奴的第四次出击中,卫青带领的三万骑兵成功绕过匈奴人的前哨,乘夜间合围了匈奴右贤王所部,从而将匈奴人擅长的追逐骑射变成了短兵肉搏。右贤王带数百骑突围逃走,其余“右贤裨王十余人,众男女万五千余人,畜数千百万”都被汉军俘获。[30]这是汉军以骑兵冲击战术对匈奴主力的首次胜利,卫青也因此被授予“大将军”之号。

战例二:元狩二年(前121年),霍去病指挥了对匈奴的第七次远征。此行汉军骑兵万人出陇西向西北,直指匈奴西道。史书未记载此战具体过程,但抄录了汉武帝嘉奖霍去病将士的诏书:“转战六日,过焉支山千有余里,合短兵,杀折兰王,斩卢胡王,诛全甲,执浑邪王子及相国、都尉,首虏八千余级”[31],这里“合短兵”明确指出霍去病采取的战术,是和匈奴短兵相接的白刃肉搏战,连用“杀”“斩”“诛”三个动词,也在宣扬汉军用的是短兵而非弓箭。在汉廷和汉军将士看来,这种短兵肉搏战显然比骑射更富于勇武精神。至此,中原骑兵已经超越了战国以来惯用的骑射战术,同时也具有了独立作战的战略职能。

战例三:汉军对匈奴最大的一次远征,在元狩四年(前119年),卫青、霍去病各率五万骑兵出击,搜寻远在漠北的单于主力。匈奴人侦悉了汉军动向,单于决定乘其远来疲惫予以全歼。事实证明这是一个错误的决策:两军相遇后,卫青“纵五千骑往当匈奴。匈奴亦纵可万骑”,双方骑兵展开决战。当时已近黄昏,“会日且入,大风起,沙砾击面,两军不相见,汉益纵左右翼绕单于”,两军在暗夜和风沙中展开混战,“时已昏,汉匈奴相纷挐,杀伤大当”。《史记正义》引《三苍解诂》云:“纷挐,相牵也。”即双方军队胶着混战,厮杀肉搏从马背打到了地面上。暗夜和近距离肉搏使匈奴人的骑射技艺无从发挥。第二天清晨汉军统计战果时,“捕斩首虏万余级”,单于则乘夜脱逃。[32]同时,霍去病所部与匈奴左贤王部遭遇,斩首更多达七万余级,但具体作战过程不详。匈奴此后几乎无力再侵犯汉朝边境,而汉军已完全掌握战争主动权,继续对匈奴进行远袭打击。

战例四:征和三年(前90年),汉军三路出击匈奴,其中御史大夫商丘成率三万余汉军,在班师途中被三万匈奴骑兵追上,双方激战九日,汉军仍旧采用骑兵正面冲击“陷阵”的战术,杀伤大量匈奴兵,终于将其击退。[33]

由于《史记》等文献对当时战争少有正面描写,许多战术细节的复原只能求诸考古材料和后世文献。战术转型首先带来了骑兵武器的变化:长戟取代弓箭成为汉军骑兵的作战兵器。长戟是秦汉步兵的普遍装备,所以这种技术移植比较便捷。在没有马镫的情况下,用长戟冲刺敌人可能将自己也顶下马背,但这对敌人造成的损失毕竟更大。关于中原骑兵与游牧骑兵作战的具体细节,在东汉画像石中能找到一些参考。比如山东孙家村、孝堂山画像石表现的,正是用戟和弓箭的骑士互相作战的场景。在孙家村画像石中,一名持戟的骑士正在刺死一名持弓箭骑士。研究者认为,持弓箭者的尖顶帽代表了草原游牧族的典型装束,而持戟者的铠甲则是中原骑兵造型。[34](见图1)值得注意的是,山东的汉代画像石中,这种持戟骑士正在刺死尖顶帽弓箭骑士的场景多次出现,其构图风格也基本相似,说明时人十分重视这种战术的威力。[35]

图1 孙家村汉代画像石([日]林巳奈夫:《汉代の文物》,京都:京都大学人文科学研究所,1976年,图版10-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