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诱敌之计破屏障,兵不血刃下成都(第5/6页)

与其让旁人割掉自己的头颅,不如自己将头交出去,便是死,至少也是自由的。

“不,”刘璋摇摇头,“父子在州二十年,无恩德以加百姓。攻战三年,百姓曝骨草野,流离失所,以刘璋之故也,而今再举刀兵,心何能安!”

他看出郑度还想劝谏,迅速地说:“我已决定,开城出降!”

话才出口,底下便哭成了一片,有哭得狠的,嘭嘭地撞着头,直撞得鼻青脸肿,也不知是哀叹主公轻易弃基业,还是抱怨眼力太次,没能提早和新主人勾搭上手。

刘璋觉得他们真是会演,有这功夫嚎丧,当初刘备入蜀时,为什么进言者寥若晨星,后来与刘备交兵,也没有人挺身解难。他一滴眼泪也挤不出来,冰冷的血在心里流淌,脸上不用再画蛇添足,他于是大笑了三声。

第二日,刘璋的使者来到了刘备的中军大营。

使者是张裔,曾为刘璋守卫德阳陌下,却大败于张飞,仓皇逃回成都。张飞见使者是张裔,笑得脸上开出豪迈的喇叭花,他用力地捉住张裔的手,摇了一摇,说:“久违了!”

张裔很白,白如刷得太多遍的墙壁,轮廓沾着清光,模样竟变得模糊,笑的时候以为他在哭,哭的时候又觉着是在笑。

他在中军帐见到刘备,很郑重地说:“振威将军愿意开城,但望左将军善待成都百姓。”

刘备信誓旦旦地说:“请振威放心,孤于益州百姓秋毫无犯!”

张裔顿了顿,他还想为刘璋讨要一个承诺:“不知左将军如何安置振威将军?”

刘备扭头看了一眼诸葛亮,诸葛亮代他回答道:“爵禄不变,奉养不变,印绶、财物皆不动,但恐要迁往南郡公安。”

旧主被替换,总不可能留在旧地盘上,这是上千年来政治更迭的规矩,张裔是明白的。因为这段承诺是诸葛亮所说,张裔望向了诸葛亮,白脸泛了一抹色,像瓷盘映着了红光,他忽然像是明白了刘璋为什么会失去益州。

“左将军当遣使者随裔入城。”张裔道。

诸葛亮说道:“这个自然,我们已选定简宪和为使。”他像是刘备的发言人,刘备含着威而不畏的笑,保持着一个君主的矜严,除非是特别重要的话,一般都沉默。

张裔拜了拜,由军中亲兵领出了中军帐,他对诸葛亮很好奇,若不是奉使之责,也许会留下来和诸葛亮再多说几句话。诸葛亮太非凡,能让人在第一眼便被他吸引,虽然他仅仅是轻描淡写地说了数言,却像在心里种下一棵树。

法正正巧从外边走来,看见张裔便笑出了声:“张君嗣,好久不见!”

张裔不自然地笑笑,他和这位荆州牧的宠臣关系很淡,没有深交,也没有得罪过,或者无意中得罪了却并不自知。

法正显出玩味的笑:“今日之事如何?”

张裔听出他言谈中志得意满的骄傲,他很不喜法正的得志便猖狂,又不能公开对抗,模糊地说:“孝直有辨主之识!”

法正耸着肩膀大笑,他凑近了张裔,故意用低沉阴森的声音说:“你放心,我不会拿你衅鼓!”

张裔浑身汗毛倒竖,法正这明为调侃的话实则暗藏刀锋,不拿他张裔衅鼓,那会拿谁衅鼓?益州得罪法正的人太多,如今风水轮流转,昔日沉沦下潦的贱仆成了人上人,昔日不可一世的贵主人变成待宰的羔羊,法正从来就不是以德报怨的风范君子,也不知多少人会遭到他的报复。

他干巴巴地扯着嘴角一笑,推诿了几句废话,匆匆地去了。抬头仰望着开始变黯的晚霞,最后的辉煌光芒正从成都城的背后缓缓消散,像一块染了血的红布,颜色惨烈得不忍卒睹。

这是建安十九年的夏天,左将军刘备经过三年艰苦卓绝的战斗,终于兵不血刃拿下成都,成为益州的新主人,完成了隆中对的粗略规模。

卷尾

新坟未干,青草像雏鸟,在土陇上羞涩地露出尖尖的头。墓碑上的字仿佛还有漆墨的暗香,顺着石碑的粗糙纹路流淌下来。

诸葛亮捧着一爵酒,他其实想说点什么,可伤情太深,从咽喉涌向心腹。胸腔塞得太满太挤,他竟发不出一丝声音,连眼泪也因为太难过而跳不出沉重的栅栏。

他弯下身体,将一爵酒轻轻淋在墓前,抬头默默地看着碑上深镂的字:“汉军师中郎将庞统字士元者,襄阳人也,孝悌友于,智略超拔,雅好人流,荆楚才俊冠冕……攻雒城为流矢中,卒,年三十六……建安十九年五月甲寅立”,目光在每个字里停留了一刹,那些字像是有黏性,每掠向下一个字,总会被黏性拖拽着梗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