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出师二表再兴夙志,干戈重启又赴征程(第5/6页)
黄月英心里疼得早如翻江倒海,这就是她的丈夫,是一个国家的丞相,亦是这个国家赖以存在的希望。他生来便只属于残酷的历史,属于壮美的山河,属于永存的誓言,就是不属于一个小家,不能担当一个寻常的父亲和丈夫的角色。
她至此完完全全体会了,当年在她嫁给诸葛亮之前,父亲告诉过她,诸葛亮非寻常人,一生必将历无穷难,遭无穷苦,受无穷险。可她心甘情愿嫁了他,心甘情愿做他身后安静守候的女人,承受他的苦难,忍耐他一次次的远别,这仿佛是她的使命,他担当国家,她却担当他。
她虽然难过,却不肯流露出来,她用鼓励的语气说:“你走吧,家里的事,你放心,南欸、果儿都有我。”
诸葛亮感激地握住妻子的双手,这是他的幸运,黄月英是上天赐给他的女人,知礼、不争、懂事,使他得以安心做事,没有丝毫的后顾之忧。
“走之前把名字取了。”黄月英笑道。
诸葛亮也是一笑:“我已想好了。”
“是什么?”
诸葛亮不言,他见面前的木案上有一卮水,伸出指头轻轻一蘸,在案上写了一个“瞻”字。
“瞻?”黄月英喜道。
“嗯,是瞻,”诸葛亮缓缓道,目光悠远深沉,“慎终谋远,以望远志,故而为瞻。我希望他日后立远志,有远图,篡承熙绩,克明俊德,勿为庸人也。”
“我却希望他做个寻常人。”黄月英用半玩笑半认真的口气说,“可不能学你,天生劳碌命。”
诸葛亮忽地笑了:“好,就做寻常人。”
那字在案上慢慢化开,像刚结出的花骨朵,在人生的短暂旅途中烙下第一个痕印,饱含着一个父亲的殷切期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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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诸葛亮踏上了二次北伐的征程。
这一次,诸葛亮走得很平静,没有首次北伐时浩浩荡荡的送行队伍,亦没有喧嚣的鼓吹仪仗,只是在一个寻常的清晨,由太常代表皇帝念了一篇出征祝文,而后诸葛亮跪拜受旄钺、羽盖鼓吹,仪式做足了,明面上显出皇帝对北伐的重视。而其实那天,皇帝窝在宫里和一群宦官博局,黄门将丞相出征的消息传来,他漫不经心地“哦”了一声,眼皮也不抬一下,迅速把自己拖入热火朝天的欢乐中。
皇帝把满手的五木棋子都撒了出去,“当啷”的敲击声像撞破了一颗心,宦官们忙乱地满地抓棋子。皇帝瞧着他们手忙脚乱的样子,颇觉得有趣,拍着手哈哈大笑起来,那笑一旦爆发竟自再也收不住,笑着笑着,眼角有透亮的水光倏忽滑落,他却抹着眼睛笑道:“风可真大呢!”
在皇帝那亦痴亦狂的笑声中,丞相出征的车马已缓缓地驶出成都北门,沿着平整宽直的驰道一路向北。这条道是昭烈皇帝初入蜀时,耗万人之力修凿而成,由成都一直延伸到入蜀的要隘白水关,沿途遍作传舍、亭障,既为旅途来往之便,又为军事防卫之用。若是国家一旦有警,一日之内,烽火之信便会传入国家都城。
当年开凿此路时,朝内朝外一派非议,有抗争激烈者不惜泣血公门,控诉此举是为疲敝民力,乃稗政也,应该立即废止,还民休息,甚至说出秦始皇修阿房宫致使二世亡国的悚骇言论。昭烈皇帝顶着巨大的舆论压力,杀了一拨人,关了一拨人,黜了一拨人,硬是在那汹涌澎湃的反对声中辟出一条通衢大道,把成都和边关要塞紧紧地联系起来,将随时可能到来的危机裸呈在国人面前,时时警醒蜀汉的君臣百姓,敌人就在看得见的前方,险峻高山挡不住他们,偏安一隅拦不住他们,唯有自己不思进取的懈怠才会招致灭顶之灾。
道路竣工的那一日,昭烈皇帝对群臣说:“忧患亡国,则国不亡,安逸太平,则国亡。”
前人种树后人乘凉,没有前人筚路蓝缕,怎么能有后人行走在康庄之道上的荫福平安?
昭烈皇帝很喜欢西门豹治水的故事,他常常在与群臣朝会时,念及西门豹的传世名言:“民可以乐成,不可与虑始。今父老子弟虽患苦我,然百岁后期令父老子孙思我言。”
他把西门豹的这段话镌起来,挂在壁上的显眼处,经常诵读,还当作赐给大臣的礼物。有人只当是个寻常的赏赐,和什么蜀锦名刀一样,压根没当回事,可诸葛亮比任何人都理解昭烈皇帝的苦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