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伤别离君王拒兴兵,继夙愿丞相再伐魏(第3/6页)

刘禅猛地扑过去,他将诸葛亮扶起来。四目一对,这是刘禅第一次看见如此伤情的诸葛亮,面对这样悲绝凄怆的诸葛亮,所有否决的话全部封死在糊满了泥的心里。

“相父,”他抽泣着,最后的一点残望变作了乏力的疑问,“为何如此执着北伐,你就不能歇一歇么?”

“那是先帝和臣的梦,那个梦,也属于陛下。”诸葛亮的声音透过层层的泪,分外凝重。

刘禅有些震撼,他再也说不出话来。

原来那个梦也和自己相关么,他一直以为,那个雄浑的山河之梦属于胸怀天下的先帝,属于经纬天地的相父,属于很多很多元勋功臣,就是不属于自己。他只想做单纯快乐的阿斗,不稀罕去兴复汉室,不稀罕去夺取长安洛阳,不思进取又怎样,偏安一隅又怎样?偌大的天下,总能容下一个没出息的阿斗,可这一刻,他仿佛被诸葛亮点醒了,也许,也许,那个梦真的属于自己……

他艰难地张开口,每个字都湿润得沉重不堪,统统摔下去:“我允了,允了……”

他紧紧地抓住诸葛亮的手臂,像个失怙的孩儿,仿佛这一别后,便从此不再见面,他看着诸葛亮,一遍遍重复着:“相父,答应阿斗,要回来,一定要回来……”

※※※

雪已经化了很多,屋瓦檐角、庭台水榭、树梢枝丫、残花断根,都残存了一块块巴掌大的雪渣。融雪的水流声滴答不停,像是这凄冷庭院间奏响了一曲曲清越的吟唱。

南欸把帘子一卷,望望外面融雪的粉妆世界,初暖的太阳从毫无遮拦的天空俯照,映得庭院里熠熠生辉。数不清的角落里淌出融化的雪水,汇合成一条条潺湲涧流,曲曲折折流入了绕屋的溪水中,房前的千竿翠竹也抖落干净满身雪花,露出了青葱本色。

她踮了踮脚,目力延伸到竹林中的石子路尽头,隐绰的竹林掩映中,有冷风穿林呼啸,却没半个人影。

“南欸,你站在风口做什么?当心凉着了!”一声询问拉回了她的思绪,她歉然地放下门帘,回身笑了一笑。

屋里齐整地放着两口竹箧,黄月英弯了腰,正把一叠叠书、几件衣裳放进箧内,每放一样,便默思片刻,再寻来另一样。每件物什都堆叠得规规整整,像是在修一座四四方方的城池,软的、硬的都能切合相交,既没有浪费竹箧里的一寸空间,也不会显得臃肿冗杂。

门前的石子路传来渐近的脚步声,一阵小孩子的咯咯笑声后,门帘哗啦啦响动,诸葛亮抱着诸葛瞻走了进来。

诸葛瞻一只手攀住父亲的肩膀,一只手握着诸葛亮的扇子,来回地摇晃,口里还在嘟囔各样小心事、小机密、小乐趣。

南欸乍见诸葛瞻缠在诸葛亮身上,几步迈过去:“瞻儿,怎么不懂事,那么大了,还要爹爹抱,你不怕累着爹爹!”

诸葛瞻躲过母亲的手,把头埋在父亲的肩膀上:“就抱抱嘛,爹就要走了,都抱不成了!”

诸葛亮没所谓地笑道:“没关系,不累!”

“是吧是吧!”诸葛瞻对南欸吐吐舌头。

南欸责备道:“少顽皮,可不能宠坏了你!”她强硬着将诸葛瞻抱了开去,也不管诸葛瞻如何抱怨。

黄月英迎过来,拂拂诸葛亮衣衫上零星的雪花,轻声问道:“定了哪天走?”

“五日后!”

三个简短的字说得很干脆,声音也没有起伏,却让一屋子的人都呆住了。

五日后,站在她们面前的这个男人便要走了,踏上他无数次奔赴的征程,和他从前那些无法细数的日子一样。可为什么在此刻,竟莫名有种生离死别的悲凄感,好像他一旦离去,便从此不再回来。

诸葛亮也隐隐感觉到那离别的凄惶,他沉默着打量着屋里的每一个人,妻子、儿子,还有他未露面的女儿,都是他心底的牵挂,也许他常常不能记得他们,把一颗心都装了江山社稷,装了他的理想,他的信仰,可他从不曾真正忘记他们。纵算关山遥远,琐事重重,纵算他被一整个国家的沉重负担裹缠得透不过气来,他总也不能丢弃他们,因为,他们就是他的切肤之痛。

屋里的气氛太压抑,他不愿意这种沉重成为亲人的负担,便指着那两口塞得满登登的竹箧,笑道:“带这么多衣服,我可是去出征打仗,又不是游山玩水,你们拾掇出这许多花样来,莫不是一朝丞相出征,还要梳妆打扮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