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深处不胜寒(第6/10页)

尽管他说得很轻松,尽管他坐在藤椅上身体往前倾,脸上挂着有点哀伤的、火星人特有的真诚微笑,我还是感受到他话中的沉重。他说得很安详,却令人震惊。

倒不是他说的事情令我感到意外。我们都知道人类的命运已经注定了,至少注定要躲在时间回旋的壳子里活到世界末日那一天。那个壳子保护我们免于遭到太阳系的伤害。现在的阳光能够让火星成为一个可以住人的星球,但那种热却已经足以毁灭地球上的一切。自从火星被时间回旋包围之后,甚至连火星自己都已经快要被赶出所谓的“可居住区域”了。垂死的太阳原本是万物生命之源,如今却成为血腥的刽子手,无情地准备摧毁我们。

太阳系的中心是一团不稳定的核子分裂反应,生命诞生在核子反应区的外围。这是一个活生生的、千古不变的事实。早在时间回旋出现之前,世界就是这个样子了。即使天空看起来那么清澈,即使夏日的夜晚闪烁着幽远、冷漠的星光,我们也无法忽视这个事实。尽管如此,我们却并没有太在意,因为人类的生命太短暂了,在太阳系心脏搏动一下的瞬间,人类已经在出生死亡的交替中繁衍了无数个世代。但如今,谢天谢地,我们会活得比太阳更久。也许最后我们会变成环绕着太阳尸体的一颗小残渣;也许我们会活下来,活在永恒的黑暗中,成为一个密封的小玩具,在茫茫宇宙中找不到自己真正的归宿。

“泰勒?你还好吗?”

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想到黛安。我说:“我没事。也许我们唯一能够指望的,就是在落幕之前能够知道一点真相。”

“落幕是什么意思?”

“世界末日。”

万诺文也同意:“虽然那也算不上什么安慰,不过,那大概也是我们唯一能够指望的。”

“你们火星人知道有时间回旋这个东西已经上千年了。这么长的时间里,难道你们都摸不透假想智慧生物的来历吗?”

“很不幸,我们摸不透,没办法给你什么情报。至于时间回旋的物理特性,我们倒是有一些揣测。”其实杰森最近也想说明给我听。那是一种时间量子,绝大部分是纯数学概念,没办法应用在工程技术上。不管是火星人或地球人都办不到。“可是,假想智慧生物究竟是什么来历,我们什么都不知道。至于他们的目的是什么……”他耸耸肩,“我们也只是有更多的揣测。我们问自己一个问题:地球到底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使得他们用时间回旋把地球包围起来?为什么假想智慧生物要用时间回旋包围火星?为什么他们会从我们的历史上挑出这个特定的时刻?”

“你有答案吗?”

有一个戒护人员敲敲门,然后开门进来。那个秃头的家伙穿着一套手工西装。他跟万诺文讲话的时候,眼睛看着我:“我只是来通知一下,欧洲代表快要到了。再过五分钟。”他没有关门,好像在等什么。于是我站起来。

万诺文说:“下次再聊。”

“但愿我们很快就会再见面。”

“我会尽量安排。”

时间已经很晚了,快下班了。我从北边的门走出去,前往停车场,走到一半,停在了一排木头围栏旁边。里面是基金会加盖建筑的工地。透过围栏的空隙,我可以看到一栋煤渣砖盖成的单调建筑。那是一个巨大的室外压力槽,像桶子一样巨大的管子垂直穿过内宽外窄的水泥窗口。地面上凌乱散布着特氟龙绝缘材料和圆圈形的铜管。戴着白色安全盔的工头在那里大声咆哮,指挥那些推着单轮手推车的工人。那些工人戴着护目镜,穿着铁头靴子。

他们正在盖一座用来培育新生命的培养槽。培养槽将会灌满液态氦,用来培养复制体。然后,这些复制体会被发射到寒冷的宇宙深处。从某个角度来看,那是我们的后裔。它们将会比我们人类活得更久、走得更远。那是我们和宇宙最后的对话。除非爱德华有办法取消整个计划。

那个周末,我和莫莉到海滩上散步。

那是一个10月末的星期六,蔚蓝的天空万里无云。我们在丢满烟蒂的沙滩上漫步,走了将近半公里。没过多久,天气越来越热,热得让人受不了。太阳也越来越烈,海面上闪烁着刺眼的光点,仿佛成群的钻石在遥远的外海漂浮。莫莉穿着一条短裤和一件白色的棉T恤,脚上穿着凉鞋。湿透的T恤紧贴着她的身体,露出诱人的曲线。她把那顶贴着标价的遮阳帽拉得低低的,遮在眼睛上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