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从今夜白(第3/4页)
与电影关系密切的,大凡当日流行歌曲同样的表现着粉红色彩。柏林(Irving Berlin)所作曲,至此影响方兴未艾。——《一个美丽的女子,就像一段乐调》,不待解释,已是罗曼蒂克的成分浓厚。即是爵士音乐,也有米勒(Glenn Miller)的《一串珍珠》,同样的多情无限。
此时摇滚乐曲尚未登场,民歌尚无今日之普遍,电台所传送的以平克·劳斯贝(Bing Crosby)等人所唱的为多。每早每晚,《乳酪的天空》经常的可以听到,和以后1950年间的《晚安,艾永,晚安,艾永,我将在梦里见你》同样的风靡一时。
与美国女兵接触
话说回头,当年我们在旧金山街市上闲逛了两天。虽说只不过走马观花,已是过眼难忘。上海法租界华懋公寓有二十二层楼,虹口的百老汇大厦有三十六层楼。可是这两座高楼孤单伶立,此外整个远东,即再无突破天空的建筑。旧金山的摩天楼则是此起彼伏,前后互相呼应,又有了海湾的蓝水陪衬,已是我们生平所未见(中国黄海海岸无此情景)。而且街上的行人全部西装革履,更令人艳羨。当时我们只想到既然大家都着呢绒,则纵有贫富何伤?自然此时此刻尚没有看到各地的贫民窟,更没有想到即是在街上行的人士好像虽贫亦富,而有些已受到生活的煎逼和失业的威胁,此中滋味,若非身历其境,无从体会。1946年8月,我们刚领略到可口可乐每瓶只值钱五分,空瓶放置各处,无人过问,奥克兰军营里PX的香烟,每条十包只售美金七角,已经觉得左右逢源,也已将太平洋西岸的祖国暂时置在脑后,只瞻望着早已百闻今朝一见的美国,其中各色花样尚待展开,当然无意追究其中社会的罅隙之实况。
及至登火车东行,也更是大开眼界。此时的中国,即算运兵车,我们也只有一窝蜂上去各抢座位。大概全路程中无法使用厕所,甚至无从获得饮水。而此间奥克兰的交通管理员早已替我们一百多个人订下了一百多个卧铺,谁在上铺谁在下铺,车厢号码及位置也有分配表一纸,一目了然。到时即有黑人车长开展铺盖。加州景致已在夜中过去,翌日中午已看到犹他的沙漠与盐湖。当火车尚在一所车站停憩的时候,我们看到一个金发妙龄的女子,面上修饰也打扮得入时,站在另一条支线的火车上,以水管冲刷车顶,大概当日的就业,还继续着战时女替男工的体制。只是我们东方来的少年军官初出茅庐不免大惊小怪,看得目瞪口呆。这位车顶上的小姐,觉得有人欣赏她的体貌,毫无拘束地向我们挥手示意。这时候一群中国来的鲁男子,为着传统习惯所拘束,反觉得不好意思,更不敢以手示吻,表示爱慕,竟悄悄地不识风趣地走散了。
那天傍晚时分邻车的一群女孩子穿海军制服,在前往餐车时通过我们的车厢。初时并未特别惹人注意。等到她们回车时有一个女孩子看着我阅读一本英文小说,就叫她的一位同伴不要走,也搀着她的手向前问我:
“你会说英文?”
我离不开传统的谦虚,只说:“一点点。”
谁知道话头一打开,她们首先问我胸前饰带是何勋章,又要我从行囊中掏出陆海空军奖章对实物欣赏才算数,又索问要看女朋友的照片。她们也将自己男朋友的照片公开,原来这第一位女孩子胸有成竹,她又和她的女朋友说:“我不是早告诉过你,这节车厢一定有趣!”
她们都是海军的辅助队,已经受过基本训练,调到东部马里兰州受特别训练。不到十分钟我们的接触带了传染性。不仅我们车厢里已满是带脂粉气的蓝色哔叽制服,她们也抓着邀着穿黄色咔叽布的中国制服一同到她们的车厢里去。她们当然想在半个钟头之内,学习到全部东方的情事,我们却逼迫着她们教我们美国俚语。她们的带队军官乃是一位中年女性,官居中尉,也不便下逐客令,只过来叮咛我们:“我们已进入科罗拉多,此地的山岳时区,已是十一点了。”等她刚离开我们不到三个座位之遥,在我近旁的一位女孩子即说:“不要听她的!”
直到午夜时分才由我们队里向以“顽童”著称的阮幼志(失去联络不知何往)领队唱《晚安小姐们》,也算是符合情景。我们仍是余兴未止,还约定明晨清早再作聚会。也不知道一觉睡来,她们的车厢早已在夜中挂入另一列车和我们分手,翌晨邻车已非美国海军辅助队,而为一般乘客,至此我们也不免觉得意态怏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