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蓝色长袍上宫殿(第28/58页)
无论在康有为还是梁启超的眼里,这本书与其说是科普著作,不如说是政治教科书。因为除了世界地理知识以外,它最终提供的是一个崭新的世界观,这个世界是一个由许多互相竞争的国家所构成的多元世界:在中华帝国的文明之外,同时存在和发展着印度文明、穆斯林文明和欧美文明等多种文明方式。徐继畲毫不掩饰地推崇着美国的文明:“美利坚合众国,幅员万里,不设王侯之号,不循世及之规。”“其总统以四年为任满,再任则八年耳”,而只要有“德”,美国的任何一个平民也可能被推选为国家的“皇帝”。中国世代“得国而传子孙,是私也”。徐继畲由自然而社会分析得十分奇特,他认为美国国家政治的民主共和制可以和中国“三代”政治中的“禅让”、“天下为公”等古道相比,西方民主制度的内涵“符合孔子的遗意”。——即便是拉上了中国道德的祖宗孔子,徐继畲传播的“地理知识”也是一种大逆不道——更为重要的是,徐继畲,这位大清帝国道光年间的普通官吏,在他对地理知识的讲述中竟然得出了一个惊人的结论:资本主义化是世界发展的必然大趋势。
康有为对地理知识的认识进而也完全政治化了:“英国之制,……都城由公会所,内分两所,一曰爵房,一曰乡绅房。”(徐继畲《瀛寰志略》。)“公会所”即指英国的议会,“爵房”是参议院,“乡绅房”是众议院。当《瀛寰志略》受到帝国政府“轻信夷书,动辄辅张扬厉”,“轻重失伦,犹伤国体”的批判时,康有为已经开始盘算着如何在中华帝国建立“公会所”了。
谁能说《瀛寰志略》仅仅是一本科学著作?
没有出过国的康有为仅仅去了一趟香港和上海,就认定了“资本主义”制度要比中华帝国的制度优越得多。1879年的时候,康有为来到香港,他即刻感到自己似乎来到了一个梦幻世界。同样是中国的土地,被英国人统治不过仅仅才30年,却“灵岛神皋聚百旗,别峰通电线单微。半空楼阁凌云起,大海艨艟破浪飞。”“览西人宫室之环丽,道路之整洁,巡捕之严密,乃始知西人治国有法度,不得以古旧之夷狄视之。”(《康南海自编年谱》,《戊戌变法》(四),第115页。)而1882年的上海之行,又一次让康有为“仿佛进入梦幻世界”:“番商租地,俗称‘夷场’。洋楼耸峙,高入云霄。八面窗棂,玻璃五色。铁栏铅瓦,玉扇铜环。街衢弄巷,纵横交错。”(黄樊材:《沪游胜记》。)“楼阁之巍峨,道路之平坦,旅店俱乐部之伟丽,游览之处,则公园及大桥在焉,交通工具,则汽车电车及公共汽车备焉,洋商林立,电炬烁烂,凡此皆在欧美所习见者。”(岑德彰:《上海租界略史》,第1页。)仅仅几十年时间,在洋人们的治理下,上海变成了一个五光十色的繁华城市。
太阳人家的亮,月亮人家的圆——帝国混乱起来的日子还会远么?
10、为皇帝开出的“药方”
无论如何,1895年,“公车”们无论是对中华帝国还是对帝国主义们,都同时充满了怨恨。
康有为在中国近代历史的政治舞台上存在的几年间里,其主要行为是给帝国的皇帝“出主意想办法”,方式是不断“上书”。他一共向帝国的皇帝上了长短不一的七封“书”。如果从笼统的“伟大的公车上书”的定义中走出来,认真地看一遍“公车”们上的“书”,就会发现中国知识分子的一片天真烂漫。
中国文人历来以“救世”为己任、为乐事,执意要给当权者开出各种各样的“药方”。这些“救世郎中”不仅“偏方”奇特,“医嘱”也是妙不可言。
康有为在《上清帝第二书》里,为帝国皇帝开出的一剂良药是:“近之为可战可和,而必不致割地弃民之策;远之为可富可强,而必无敌国外患之来。”他首先从台湾不能割让开始,说服帝国的皇帝“吃药”:“窃以为弃台民之事小,散天下民心之事大。割地之事小,亡国之事大。社稷安危,在此一举。”意思很明白:如果放弃台湾,那么百姓就会认为他们拥戴的政府不一定什么时候也会放弃他们,这样的政府拥戴它干什么?何况帝国主义们的贪心是一样的,台湾割让了,以后别的国家要中国的土地给还是不给?不给,他们就必然学习日本人动武——“有一不与,皆日本也。”——而战争一开打,帝国军队还是会战败,战败只好再割地。国土都割让光了,只剩下一个孤零零的皇帝还有什么意义?因此,当务之急是“鼓舞民心”而不是“鼓舞夷心”。康有为药方中的四味药是:“下诏鼓天下之气,迁都定天下之本,练兵强天下之势,变法成天下之治。”(康有为《上清帝第二书》,见汤志钧编《康有为政论集》(上册),第114~135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