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河船中的秀女(第44/49页)

瓦德西在北京驻留一年,于中南海那个“美丽的花园宫殿”里写下不少日记。这些日记真实地记录了这个德国老头对中国的感受。可以肯定地说,他在这个帝国所得到的感受是复杂的,复杂的感受甚至影响到了他的政治立场,最终使他对联军1900年的军事行动有了“新的见解”:

中国排外运动之所以发生,乃由于华人之渐渐自觉,外来新文化,实与中国国情不适之故。更加建造铁路之时,漠视坟墓,以至有伤居民信仰情感。而近年以来,瓜分中国常为世界各国报纸最喜讨论之题目,复使中国上流阶级之自尊情感深受刺激。最后更以欧洲商人时常力谋损害华人以图自利,此种阅历,又安能使华人永抱乐观?至于一二牧师做事毫无忌惮,以及许多牧师为人不知自爱,此则吾人不必加以否认怀疑者。(《瓦德西拳乱笔记》,1900年12月26日记。王光祈译,上海书店出版社2000年1月版,第86页。)

瓦德西客观地审视了西方势力对东方古老文明的肆意践踏,以及由此而导致的1900年发生在中华帝国的东西方巨大的冲突。

只是,这时候的大清帝国的朝廷已经不可能对帝国的命运有任何自己的见解了。

7、月亮门里的盘算

慈禧在西安所住的房子有个圆形的月亮门。因为是冬天,门外挂上了棉门帘。军机大臣王文韶晋见的时候,只看见外面的长方形门帘而忘了里面还有一道圆形门,于是掀开门帘往里走,一下子被圆门的下沿绊了个跟头,栽在慈禧面前。接着,另一个军机大臣赵舒翘也来晋见,同样也是一头栽在了慈禧的面前。

慈禧在西安的行宫是原来帝国的陕西省衙门,衙门里的北院为巡抚所居,南院为总督行馆。巡抚的院子房间多一些,于是慈禧连同光绪一起住进了北院。院子内破败不堪,杂草丛生,不少房间漏雨。尽管当地官员尽最大努力修缮了一番,但还是显得过于简陋,拿慈禧的话来说,“仅蔽风雨而已。”她和皇上的房间可能不至于漏雨,但是包括随行太监和其他宫内人等的房子就顾不上许多了,皇亲国戚数百人把巡抚院门前小胡同的民房都塞得满满的。

时值陕西大旱。都说皇上是条龙,但是这条龙并没有把雨水带来。多年未遇的大旱灾使本来北方最富庶的关中地区饥民遍地。把草根树皮都吃光了的百姓老幼相扶,像黄土高原上的沙尘暴一样向南滚动,都聚集到西安附近的平原上来了。现在的西安是帝国的“都城”了,太后和皇上在此,饥民的大量聚集令负责皇室安全的官员心惊胆战,他们调集了大量官兵把太后和皇帝居住的“皇宫”围了个铁桶一般。饥饿的百姓知道皇上近在咫尺,就拼命地向“皇宫”拥来,他们认为越靠近皇上越不可能饿死。果然,慈禧下令在西安城关设立粥厂救济饥民,但是每天举着破碗围着粥锅的饥民达十万人以上,粥厂里犹如汹涌澎湃的人海,坐在巡抚院子里的慈禧都能听见哭喊鼎沸之声。她下令增加粥锅的数量,最后,二十多口直径两米的大锅锅下熊熊燃烧,锅内日夜蒸腾,远看仿佛西安城沦陷于战火,近看才知道帝国的“临时都城”成了个公共大饭堂。慈禧又命令修建“暖厂”,顾名思义,就是给饥民们避寒的地方。这样的“暖厂”每一座都规模巨大,全城建达十多处时,西安城又成了个巨大的宿营地。1900年西安赈灾规模在帝国历史上是前所没有的——“非圣驾在此,断乎无此财力。”(胡延:《长安宫词》。载《清代野史》卷二,巴蜀书社1998年9月第一版,第707页。)

在帝国各地通往西安的数条大道上,木轮马车满载着货物,在操着不同口音的官军的押解之下,马头向西,风尘滚滚,浩浩荡荡,日夜不绝。车上装载的不仅是大米,更多的是帝国各地官员向太后表示的“孝心”:山珍海味、鸡鸭鱼肉、土特产品、奇花异果、绫罗绸缎、狐貂皮张、宝石玉器、工艺古玩——各地官员表示“孝心”的车队除了有官军一路保护外,还配有相当一级的官员陪同,为的是把各地大员们亲手写的供奉清单面呈老佛爷。在帝国北方的运输业从来没有过的繁荣之中,有一种插着黄色旗帜的车队特别引人注目-车上装的全是白花花的银子。帝国各省各地每年往朝廷上缴银子,一直是让老佛爷烦心的事情,因为那些“没良心的东西”总是用各种借口少交或者迟交。而现在不大一样了:慈禧到达西安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向各省派出催银子的钦差,这些钦差到达各省督府,把帝国皇室的流离失所一描绘,很少有大臣不心疼的,于是上缴银子的事今年显得颇有些自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