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雪后城头草色新(第40/53页)

接着,另外一个令朝野上下无不悲哀的消息传来了:李鸿章去世。

这两件事都让慈禧的心情迅速地恶劣了起来:对于大清帝国,洋人们的气焰永远是一个巨大的威胁,而李鸿章没了,更无人敢和洋人交涉了。有人立即上奏,请求慈禧改变行程,不要回京,以免“落在洋人手里”。慈禧把奏折摔在地上,烦躁之极。

还是在前几天,慈禧接到李鸿章的电奏:

臣病十分危笃,京师根本重地,非庆亲王回京,不足以资震慑,乞天恩电饬庆亲王奕劻,无论行至何处,迅速折回,大局幸甚!(《晚清巨人传》之《李鸿章》,董守义著,哈尔滨出版社1996年3月版,第528~529页。

慈禧回电,希望他不要死:

览奏深为廑念,该大学士为国宣劳。忧勤致疾,著赏假十日,安心调理,以期早日就痊。荣膺懋赏。有厚望焉!(同上)

但是,李鸿章没有等到“荣膺懋赏”的那一天。他已经一个星期没有进任何食物,躺在贤良寺的病床上连说话的气力都没有了。他年事已高,高烧吐血,处在油尽灯枯之际。按照梁启超的描绘,这位大清帝国的重臣已是“久经患难,今当垂暮,复遭此变,忧郁成疾,已乖常度。本年以来,肝疾增剧,时有盛怒,或加病狂,及加以俄使助天为虐,恫吓催促,于邑难堪。拊心呕血,遂以大渐。”(梁启超《李文忠公事略》。)所谓“俄使助天为虐”,指的是在李鸿章咽气之前的一个小时,俄国公使还站在他的床头逼迫他在对俄占领东北地区的条约上签字。这个时候,李鸿章睁开眼睛,他已经不能说话,他只有眼泪了。眼泪流尽了,他的眼睛闭上了。身边的人大哭:“还有话要对中堂说,你不能就这么走!”李鸿章的眼睛又睁开了。身边的人对他说:“俄国人说了,中堂走了以后,绝不和中国为难!还有,两宫不久就能抵京了!”李鸿章“两目炯炯不瞑,口欲动”。身边的人再说:“未了之事,我辈可了,请公放心去!”李鸿章“目乃暝”,享年79岁。

李鸿章留有遗折一封:

全权大臣直隶总督李鸿章奏,为臣病垂危,自知不起,口占遗疏,仰求圣鉴事:窃臣体气素健,向能耐劳。服官四十余年,未尝因病请假。前在马关受伤,流血过多,遂成眩晕。去夏冒暑北上,复患泄泻,元气大伤。入都后,又以事机不顺,朝夕焦思,往往彻夜不眠,胃纳日减,触发旧疾,时作时止,迭蒙圣恩垂询,特赏假期,慰谕周详,感激零泣。和约幸得竣事,俄约仍无定期,上贻宵旰之忧,是臣未终心事,每一念及,忧灼五中。本(九)月十九日(10月30日)夜,忽咯血碗余,数日之内,遂成沉笃,群医束手,知难久延,谨口占遗疏,授臣子经述恭校写成,固封以俟。扶念臣受知最早,蒙恩最深,每念时局艰危,不敢自称衰病。惟冀稍延余息,重睹中兴,赍志以终,殁身难暝。现值京师初复,銮辂未归,和议新成,东事尚棘,根本至计,处处可虞,窃念多难兴邦,殷忧启圣,伏读迭次谕旨,举行新政,力图自强。庆亲王等皆臣共事之人,此次复更患难,定能一心协力,翼赞纡谟,臣在九泉,庶无遗憾!至臣子孙皆受国厚恩,惟有勖其守身读书,勉图报效。属纩在即,瞻望无时,长辞圣明,无任依恋之至。谨叩谢天恩,伏乞皇太后皇上圣鉴。谨奏。(王亮编:《西巡大事记》,卷十一,第11~12页。)

李鸿章还遗留一诗,更是悲凉凄怆:

劳劳车马未离鞍,临事方知一死难。

三百年来伤国步,八千里外吊民残。

秋风宝剑孤臣泪,落日旌旗大将坛。

海外尘氛犹未息,请君莫作等闲看。

(高拜石:《南湖录忆》,第332页。)

李鸿章去世的消息令“太后及帝哭失声,辍朝。”而随行人员“无不拥顾错愕,如梁倾栋折,骤失倚恃者。”

大清帝国再也没有了“舍我其谁”的李中堂。它如果再面临国破山河碎的危机时该怎么办呢?

李鸿章死后两个月,梁启超写出了皇皇大作《论李鸿章》,称“吾敬李鸿章之才,吾惜李鸿章之识,吾悲李鸿章之遇。”同时,他说:“李鸿章必为数千年中国历史上一人物,无可疑也。李鸿章必为十九世纪世界史上一人物,无可疑也。”他将李鸿章和中外历史上的王安石、秦桧、曾国藩、左宗棠、张之洞、袁世凯、俾斯麦、伊藤博文等人逐一类比,得出无一人能与之相提并论的结论:“今日举朝二品以上大员,五十以上达官,无一能及彼者,则吾可以断言也。今后如欲求一如李鸿章其人者,亦不可复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