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木鼓咚咚(第4/6页)

这时一件令人目瞪口呆的事情发生了。“裤子”离开人群走上前来,目光有些迷惘,步伐有些蹒跚,好像喝醉酒那样不大稳当。当他走到两人跟前并且蹲下来的时候,父亲清楚地听见从他那张同样被染得猩红的嘴巴里吐出一串发音标准的四川话来:“你们是……中国军队?”

父亲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是青天白日既不可能做梦,当然也不会撞上鬼。“裤子”不仅是个中国人,而且是个四川人!

父亲用力点点头,他看见“裤子”站起身来,用一种鸟叫那样快速而尖锐的声音朝着土著人群吼叫起来。一瞬间对方的敌意和戒备解除了,土著们一窝蜂地涌上前来,围着客人开始跳起一种欢快的舞蹈。他们用力拍打臀部,嘴里发出“嗷嗷”的声音,好像中国人过大年扭秧歌一样。

生活真是个魔术大师,哪怕在这座与世隔绝的野人山,竟然也有意想不到的奇迹发生。上帝,快看看发生了什么?父亲听见威廉低声咕噜一句。他连忙拉住那个“裤子”用四川话问他:“老乡,你对他们说了什么?”

老乡大声回答:“我说,亲戚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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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鼓重新敲响起来,这回不再是那种充满敌意和令人生畏的战争宣言,而是换了一种轻松、欢快并且带有舞蹈节拍的风格,丛林中洋溢着一种类似庆祝丰收那样喜气洋洋的节日气氛。土著男女围着客人欢声笑语载歌载舞,迎接队员们的也不再是涂抹了毒液的弩箭和投枪,而是火堆上热气腾腾的烤兽肉和包谷饭了。

酋长用一种古老的仪式向客人表达了敬意。他把一种混合兽血和红土的染料涂抹在客人额头上,据说这是欢迎客人的最高礼节。队员们用美国香烟招待部落主人,主人则以竹筒酒回敬,这种土法酿制的野果饮料味道醇美醉人,一点不逊于美国著名的加州红葡萄酒,令威廉大为惊讶。

闷墩拿手碰碰父亲,原来他一直在观察那个神奇的“裤子”老乡。他看上去该有三四十岁年纪,头发老长,表面看上去与那些土著也没有太大区别。闷墩看见父亲眼睛里流露出困惑的神情,又说:“你再好好看看他裸露的身体,那上面生满红斑脓包和溃烂的疮疤呀。”

父亲仔细一看,闷墩观察得很细致,如果不是因为裸露的皮肤颜色变紫变深,他就该像头金钱花豹了。闷墩低声分析说:“说明他进入土著部落的时间不太长,尚未完全适应潮湿闷热和蚊虫叮咬的热带丛林环境。”

这时父亲也从老乡腰间那块围着的破布看出一些端倪来,因为那不是一块普通的麻布,而是一条军队士兵的短裤。这个重要发现令他心跳不已,难道这位“裤子”老乡从前也是个军人?他为什么会来到异国他乡并加入土著部落,成为他们中的一员呢?

当喧闹和激动渐趋平静之后,大家迫不及待地围着老乡坐下来,每个人心里都画满了问号,急切等待老乡来揭开身世之谜。老乡长叹一声,从树枝搭建的木棚里取下一只小布袋,“哗啦”一声倒出一堆圆溜溜的纽扣来。大家认出来,这些圆纽扣竟是中国军队的陶瓷帽徽。抗战时期,在缺乏采矿和冶炼技术的中国,无论地方军还是中央军,帽徽大都是陶瓷烧制的。可是这么多陶瓷帽徽从哪里来的呢?在大家疑惑不解的目光中,老乡开口了,他嗓音沉重眼神凄凉,对大家讲述了一段不堪回首的历史往事。

他说自己名叫方力钧,四川自贡人,中央军第五军上等兵。几年前中国远征军出征缅甸,自己也是其中一员。后来远征军兵败野人山,他与大队走散迷了路,奄奄一息之际碰巧被一个善良的土著女人救活,以后就留在部落成为土著女人的丈夫,别人管他叫“森”,部落语言就是“一头迷路的熊”的意思。这个土著部落供奉的原始图腾正是人熊,因此也被称作“熊部落”,因为他们相信自己都是人熊的后代。熊部落实行群婚制,所以“森”不仅拥有多位妻子和儿女,并且很快赢得其他部落成员的信任和尊重,今后很可能接替酋长成为这片原始森林的主人。

老方感慨,那时候整座野人山都是中国官兵的地狱啊。许多人头晚睡下,第二天就再也起不来了,因为他们已经被蜂拥而至的蚂蟥吸干了。更多人则为疾病和饥饿所折磨,数万人葬身丛林,许多人实在走不动只好选择自杀,把年轻的生命变成一堆堆森森白骨。那么多孤魂野鬼,到头来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真是一场噩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