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放旷不羁(第19/24页)
魏晋隐士超脱如此。
戴逵与王徽之最为交好。现在,心血来潮的徽之叫侍从备船,去拜访戴逵。
经一夜行船,黎明时,王徽之终于看到戴逵在河边的寓所。下船后,王徽之来到宅前,他慢慢抬起手,但那手掌好像跟历史有默契,因为终于没拍下去。他转身上船,又顺着原路回来了。后有人问其故,答:“我本是乘兴去的,兴尽了便返回,何必一定要见到戴安道?”
魏晋名士重情怀,更重情怀的自由。从容由性,讲求即刻。因为在他们看来,即刻就是永恒。我不愿意做我不想做的,我每一刻都为内心而活着。如果这世界上有一个神,那就是我瞬间的内心。戴逵家那门敲不敲已不再重要。手没有拍下去,不是做作,更非做戏,而是一种美到云端的情致。
只是,王徽之死后,这样的故事就永远没有了。
那天黎明,当王徽之再次站到船头,雪依旧下着,而风更加紧了。
滔滔河水,涤荡着一个人的灵魂。船头上的王徽之突然感到一种巨大的孤独。这孤独是没有来头的。
王徽之隐约记得,永和九年(公元353年)时,父亲带他和弟弟献之一起参加了兰亭聚会。
那时候他还是个孩子。在兰亭的溪流边,数十位名士欢然而坐,曲水流觞,饮酒赋诗,渐渐地,大家从欢愉到伤感,悲叹起光阴的流逝以及人生的渺小与无常。那时候,他还不明白人生的意义究竟何在。
现在呢?站在孤独的船头,王徽之举目寥廓的天地……
无论如何,雪夜访戴的故事完美展示和诠释了魏晋情怀,而不需要具体再去解释什么。
在缓慢的光阴中,王徽之等来了晋孝武帝太元十一年(公元386年)。
前一年,赢得淝水之战的宰相谢安已死;这一年,弟弟献之又大病。“王子猷、子敬俱病笃,而子敬先亡。子猷问左右:‘何以都不闻消息?此已丧矣!’语时了不悲。便索舆来奔丧,都不哭。子敬素好琴,便径入坐灵床上,取子敬琴弹,弦既不调,掷地云:‘子敬,子敬,人琴俱亡!’因恸绝良久,月余亦卒。”
王献之死时,哥哥徽之并不知道,直至两天下来没有听到弟弟的消息,于是猜测献之已不在人世,但此时似乎并不悲伤。
随后,他驾车奔丧,一路情绪平静。
献之好琴,于是徽之入得灵堂后,据榻而坐,叫人拿来弟弟生前的琴,俯身弹奏,竟不成调,于是将琴掷地,方大哭:“子敬,子敬,人琴俱亡!”随后悲痛得昏了过去。
一个多月后,王徽之也死了。
这是令人动容的一段魏晋往事。
徽之索琴而弹,既不成调,不是琴的问题,而是拨弦之际,悲从中来,如何能畅然成曲?人琴俱亡,人琴俱亡,讲的既是琴已伴随献之去了,道出的又是徽之的悲痛。
魏晋之人,重视人的生命的宝贵。
这是对作为个体的人的价值的肯定,是对一个美好生命的最深情的留恋。这样的故事很多:顾荣平生好琴,及丧,家人以琴置灵床。张翰哭之,不胜其恸,遂上床弹琴,作数曲,最后抚琴悲叹:“顾彦先,你还能再一次欣赏这琴声吗?”言罢又大恸,不执孝子手而出。
回到王徽之和王献之,二兄弟是王羲之七个孩子中最著名的,兄弟感情也是最好的,尽管两个人的性格有很大不同:二人曾共读书,弟弟献之欣赏井丹高洁,而哥哥徽之则说:“井丹高洁,未若长卿慢世!”
后来,弟弟做到了中书令也就是宰相了,而哥哥则弃官归隐会稽,过着天高云淡的自由生活。
徽之献之,各得其所;而同年之中,生命共逝,令人唏嘘。
在生前,王徽之把魏晋风度推向最后的高潮。此后虽有谢灵运的纵情不羁,但他主要生活在南北朝,毕竟不是一个纯粹的晋人了。
青溪听曲
王子猷出都,尚在渚下。旧闻桓子野善吹笛,而不相识。遇桓于岸上过,王在船中,客有识之者,云是桓子野,王便令人与相闻,云:“闻君善吹笛,试为我一奏。”桓时已贵显,素闻王名,即便回下车,踞胡床,为作三调。弄毕,便上车去。客主不交一言。魏晋时人从容由性,不被世俗所累,所做之事在后人看来不可思议,但却又是合理的。这个理,只与初心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