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调转枪头(第5/11页)

尖嗓子结结巴巴的感慨陈词,把俘虏们说得眼湿了,心酸了,不少苦孩子出身的弟兄受不住了。尖嗓子的话挠醒了心,挠痒了眼,一个哇地大哭,一片人便开始陪泪,还有几个在那儿干号。不是河南的,被弟兄们这凄凄惨惨地一撩,也都吧嗒落泪了。杨北万像死了娘,哭得邦邦头撞地。二子不知哪里又找出了眼罩戴上,奶妈一样拍着他的背:“乖啊,娃,别哭了啊,别哭了啊。”可他那只眼却红了,看着地面一堆烟头出神。

翠儿和孩子到底活着吗?顶过来了吗?村里真的像黄牙长官说的那样么?这不敢想的问题像身上看不到的伤疤。一家人如此苦命,还是因为太过穷苦的来历。这十年本也攒了不少钱,五六百块大洋总该有的,却飞的飞没的没,身边竟没剩下多少。二子前些天还在遗憾,那几年一千块大洋都拿命换来了,最后竟还是个乞丐。离家这么近了,万一能回去,让老婆孩子看到这副穷酸样,可怎么臊得起?不知不觉中,他也缩起肩膀啜泣起来。

尖嗓子满意了,拿起冒热汽的水杯咂了一口,冲着另一个军官抬了抬下巴,那人看样早憋不住了,腾地站起来,操着东北口音说:

“弟兄们哪!大家醒一醒吧!不把国民党反动派打倒,咱们穷人啥时候才能熬出个头呀?不瞒诸位弟兄,俺原来就是国民党,俺家是辽宁农村的,俺在东北为蒋介石卖过命。咱们在前线玩命打解放军,可是郑洞国那个王八羔子却烧了我老家,杀了我那瞎眼的爹,饿死了俺的老娘,俺家两个妹妹要出长春城去找解放军,都被国民党的机枪打死了。可俺一直跟着廖耀湘,玩命地和解放军干,直到解放军俘虏了俺,俺才知道有这回事。弟兄们哪,咱们以前不懂,现在明白了,只有跟着共产党,才有咱穷苦人翻身的日子啊,只有拥护毛主席,才能安安生生地回家过日子啊!”

这东北侉子声泪俱下,说得一众俘虏更是痛不欲生。新兵们牵肠挂肚,玩命地想家;老兵们痛心疾首,悔不该上错了船。尖嗓子微笑着,昂着下巴站起来。

“大家都别难过了,从现在起,咱们都是……这个……穷苦一家人。你们要是愿意,就参加咱们解放军,打倒蒋介石个狗日的,拥护共产党毛主席……这个……成立我们穷人的新中国,彻底消灭地主官僚和资本家们对劳苦大众的剥削和压榨。你们要是不愿意,就回家去种地,部队会发路费和……这个……返乡证明给你们。如果你家乡解放了,看看你家是不是比以前过得好了!如果你的家乡比以前更好了,你们愿意就再回来参军。大家肯定都饿了好久了,先吃点东西……这个……再说!”

尖嗓子一招手,两个小车变戏法般从后面推过来,系着围裙、戴着袖套的炊事兵一把掀开厚厚的棉被,白花花、热腾腾的馒头和包子垒得像小山一样。俘虏们登时崩溃,大牙都要馋掉了,他们不由分说排着队,老旦落后了,只能排去队尾,被前面的二子一把拽进去。

“都啥时候了,你还这么架巴?”

俘虏们每人领到两个包子和一个跟步兵雷差不多大的馒头,放开腮帮子大啃起来,有的一边啃一边流泪,吃得猛了,噎得伸脖子翻白眼。共军战士早有准备,忙端过去几碗水给灌下。一地人闷声咬着,老旦和二子坐在一块儿,叉着包子和馒头也攮了个够。包子吃下去了,老旦觉得尊严也吃下去了。这是他军人生涯中第一次被俘,这滋味不好。和一群大头兵毫无二致,狼狈地蹲在一处狼吞虎咽,他这么多年豁着命攒起来的军威荡然无存。仪容肮脏不堪,没有人给自己谦让,为了抢到一头咸菜,老旦被人狠推了一把,差点摔倒在几个共军长官前面。这些都不重要了,他看着这些弟兄的丑态,泛起淹没一切的心寒。

“大势已去!”

老旦心灰意冷地感慨了。国军看来是输定了,连自己这样的老兵都没了悍气,被共军的几个馒头和一通讲话就消灭了孔武,这些新兵又如何能够让国民政府回光返照?但……这样不是也好?反正是中国人最后当皇帝,共产党还能比鬼子恶?得了天下,还不是得让自己回家?蒋委员长对他说的那番恳切的话或是真心,但他有再好的愿望,终归敌不过这场战争带来的变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