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1934年11月29日 湘江东岸黄土崖高地(第2/3页)

“长沙事件”及杨开慧等共产党人的牺牲震动了全国。上海等地报刊在报道时,曾提到毛泽东和杨开慧的关系,鲁迅在这里借“湘灵鼓瑟”的故事,寄托对革命烈士的哀思,表示对反动派血腥屠杀的愤怒。毛泽东从鲁迅的《湘灵歌》想到了杨开慧,心中充满着一种常人皆有的缅怀与愧疚:当杨开慧带着两个孩子在风险浪恶、危机四伏的湘江两岸为革命奔波时,他在井冈山和贺子珍同居了。无论他如何排遣,某种负疚感总是无形地伴随在他和贺子珍的生活中。

毛泽东和杨开慧曾经有过志同道合、情深意长的幸福。尽管岁月流逝,杨开慧的一颦一笑仍使他不能心安神宁,时时激起青年时期对她的火热的情爱。他对杨开慧和贺子珍的爱,哪个更真挚更深沉,他似乎难以找到测量的尺度,她们两人是不同的。

但是,毛泽东既具有农民式的被人讽之为“乡巴佬”的生活习性,又具有哲学家的深邃、诗人的浪漫、大战略家的远见和领袖气概。这些反差极大的素质,注定使他很难找到满意的伴侣。从杨开慧、贺子珍到后来的江青,她们都只能适应他的一部分需求!

毛泽东久经沧桑,他善于透视别人心灵。他经常感受到杨开慧那温存的目光,宛如撒向他心中的火苗。但他时常对这种热恋采取抗拒的态度。儿女情长,英雄气短,它必然削弱把主要精力用于伟大革命事业的意志!“吴起杀妻求将”的故事,曾引起他久久的感叹。

对伟业的追求,超过生活中的一切。他跟杨开慧的结合,并不总是幸福的:也许应了“若要甜加点盐”那句俗话,他们之间充满着误会、使气、别扭、冲突与和解。

杨开慧对他过分的依恋,曾使他产生过厌烦,写了元稹的《菟丝》赠她:

人生莫依倚,依倚事不成。

君看菟丝蔓,依倚榛与荆。

下有狐兔穴,奔走亦纵横。

樵童砍将去,柔蔓与之并。

这首诗使杨开慧产生了误解,自尊心受到了严重的伤害,以致毛泽东数次写信解释也难以消除,杨开慧为此耿耿于怀,久久不与其和解。

1923年的冬天,他们几乎吵翻。那一年毛岸英刚刚周岁,毛泽东要离湘远行。可是,杨开慧不愿意放他走,要么,就把她和孩子一起带上。这两种办法毛泽东绝对不能接受,这就出现了常人(那时他们也都是普通人)家中经常出现的争吵的局面……

以至他离家出发之时,杨开慧竟然不去送行。他是那样苦恼而怨恨地独自踏着长沙东门外的铺地寒霜,披着半边残月,站在清水塘边等待杨开慧心回意转,从后面跑来。

结果,他没有等到。当火车汽笛长鸣,站台上仍不见杨开慧送行的身影,他是多么怨愤,多么伤心,又是多么孤单啊!他当时面对火车窗外疾速向后飞去的山野和天空时聚时散的流云,写下了一首《贺新郎》:

挥手从兹去!

更那堪凄然相向,

苦情重诉。

眼角眉梢都似恨,

热泪欲零还住。

知误会前番书语。

过眼滔滔云共雾,

算人间知己吾与汝。

毛泽东回想他们之间发生的种种误会,来往书信竟解释不清,既懊恼又遗憾。世上多少家庭,不管平民百姓,还是皇帝总统,夫妻间就是在这种互不沟通的误会中度过的啊!真正是互相爱着,却又互相折磨着。毛泽东希望那些误会,像过眼的滔滔云雾一样消散无踪。

可是,往往事与愿违,旧的误会消除,新的误会随又发生,真的是没有不吵架的夫妻,没有无冲突的家庭吗?真像有人说的:“对外是模范夫妻,对内是互打耳光,只是家丑不外扬”吗?

人有病,天知否?

毛泽东感到人生之复杂,写下一句只能意会不可言传的感触。他本来期望杨开慧会借他离家远行的契机,解开疙瘩前来送行,但他判断错了。

内心之深奥、性格之缺陷,这样的人生之病,谁能参透?也许只有上帝知道吧?他踏着深秋寒霜,提着小小的行李箱,步出东门。

今朝霜重东门路,

照横塘半天残月,

凄清如许。

汽笛一声肠已断,

从此天涯孤旅!

他是那样孤独,几步一回头,依然不见杨开慧修长的身影,怨恨之刀无法割如缕的情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