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毛泽东与贺子珍(第4/5页)

“一句也不记得,”贺子珍遗憾地摇摇头,“压根就不知道其中还有诗。”

“那是你大哥没给你讲。我可以背给你听。”

毛泽东看出贺子珍的惊讶倾慕之情,便进一步加深她的印象,轻声背诵道:

采菱歌怨木兰舟,

送别魂消百尺楼。

还似洛妃乘露去,

碧天无际水长流。

接着又向贺子珍作了解释。

毛泽东在贺子珍眼里,立即成了闪着灵光的人:这样的风趣,这样的渊博,这样的胸襟,这样的才华,这样的平易,超出了她的想象。

此后,贺子珍真像潞州节度使的女秘书红线女侠一样,成了毛泽东的女秘书。在永新调查期间,他们双方印象如此深刻。“英雄美人殊死恋”,是古今不变的法则,他们的结合也就成为理所当然的了。

那段时间,他们炽情如焚,体验到了人生情爱的全部温馨、豪壮与瑰奇。

“人怎么能不老呢?”贺子珍坐在草铺的军毯上,整理着自己的挎包,“都快把我愁死了,我一闭眼就想到毛毛,我天天梦见他。”贺子珍的眼圈红了。

毛泽东沉默着,这种感情和忧虑是没法宽慰的,只能忍耐。但是,贺子珍的忧虑在毛泽东思想上引起的感触是难以尽述的。他,何止一个毛毛,多少亲人在战争中丧失了,多少战友在战火中离开人世?在刑场上倒在血泊里的杨开慧又出现在他面前,那殷红的血流进了湘江,与今天千万个战士的血融汇在一起。

战争造成了人间多少悲剧?毁灭了多少家庭的幸福?葬送了多少人的未来?“野旷天清无战声,四万义军同日死”,杜甫的《悲陈陶》把战乱写得多么悲壮!慈母失子之痛,青年阵亡之惨,苦难之深重,是任何尺度都无法衡量的。

但是,人们并没有被苦难所压倒,他们踏着战友的血迹投入新的战斗。他们是不是都知道,只有用战争才能消灭苦难,只有用战争才能摧毁不平,只有用战争才能制止战争?

在湘江两岸,在战火纷飞的战地上,战士们掩埋了战友,又投入浴血搏斗。他们怀着怎样的悲伤、愤恨、痛苦、希望、信心和激情向往着未来的胜利啊!

必须引导他们走上正确的道路,这不是个人的权力问题,也不是个人的荣辱问题,而是事关全军生死存亡的问题,必须斗争,必须争取,必须讲求策略以达目的。英明,是一种多方面权衡利弊寻求制胜之法的艺术。

此时,毛泽东的心境非比寻常,他跟贺子珍的根本区别就在于,她沉陷在失去孩子的哀伤里;而他,却从这种哀伤中挣脱出来,把目光投得更远,想得更开阔。

“润之,听说不久就能跟二、六军团会合了,”贺子珍把挎包理好,放在军毯下权作枕头,“但愿这个孩子不再生在半路上。”

“大约还有几个月?”

“两个月吧。”贺子珍说得不太肯定,的确,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分娩。

毛泽东又点上一支烟,他不能告诉贺子珍,跟二、六军团会合的计划将会成为泡影。为了孩子和妻子的安全,他应该赞成与二、六军团会合,那将给她一个分娩的安定环境。可是,不能,那将使全军陷入绝境。

此时,毛泽东的思路已经越来越清晰了,他的理智与感情已经融为一体。“不能与二、六军团会合,那是一条危险的路,是一个陷阱,必须改变这个目标,必须扭转这个航向,把李德、博古手中的舵轮夺过来,让几经风浪即将触礁沉没的航船,驶向胜利的彼岸……”

毛泽东从马袋上蓦然站起,在屋中踱步。这需要进行耐心的说服工作,王稼祥已经从错误路线中分化出来了,洛甫也已开始分化。不过,要战胜那些人,还需要得到更多同志的支持,需要更多同志的觉醒。但是,毛泽东的这个决心不能跟贺子珍说。

贺子珍却以为丈夫在为她即将到来的分娩的处境焦虑。

面对成千上万年轻战士的死亡,再忧虑一个婴儿的新生,这种生与死的强烈反差,正是人类在战争观念上的一个难题。

毛泽东在思考准备夺取一个决定性的转机之后,忽然想到必须安慰妻子几句:“车到山前终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毛泽东紧靠贺子珍坐在草铺上,“世上没有闯不过的险关,也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古人都能做到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难道我们革命者还能让忧愁压倒吗?好了,该睡了,明天一早,就可以领略越城岭的风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