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回忆内战(第3/10页)

如果国家的命运不依赖于他,难以想象战争将以一种怎样的面目出现?内战、非洲、阿尔卑斯北部、西班牙(一场平民与好战部落之间的战争)、奴隶战争、海上战争,这些战争和敌人,无论是在性质还是地点上都有所不同,他不仅参与了这些战争,而且也最终亲手结束了它们——所有这些都表明,没有什么军事经验是他所不熟悉的。[11]

因征服北非、西班牙和高卢的叛军,以及其他两场战争的军事胜利,在20多岁时,庞培就继他心中的英雄亚历山大大帝之后,赢得了“伟大”(Magnus)的称号。他在西西里轻易地消灭了斯巴达克奴隶起义的残军;仅用三个月的时间就横扫地中海地区的海盗,这场战役令人震惊;公元前82年同样在西西里战胜了格涅乌斯·帕皮里乌斯·卡尔波(Gnaeus Papirius Carbo);以及公元前77年,在埃特鲁斯坎(Etruria)战胜了的马库斯·埃米利乌斯·雷比达斯(Marcus Aemilius Lepidus)。[12]>除了对奴隶和海盗的战争之外,其他的这些战争都是针对或者部分针对本国的同胞。“内战”是罗马那段历史的一部分,而且很难将其与外部战争区分开来。

当西塞罗为庞培辩护时,他提到了“内战”,说明这个词已经是通用词了。虽然历史记录显示他是最早运用这个词的人,但很显然他不是第一个使用这个词的人。他在列举庞培所参与的战争时,也暗含了战争和敌人的级别是有所不同的;最令人厌恶的是海盗和奴隶,而最难打败的是罗马公民。因此,西塞罗让他的听众坚信,在公元前1世纪80年代的“内战”中取得胜利是庞培所取得的最大成就,即使这些战争为人所不齿。毕竟,西塞罗当时是作为庞培党派的一员而发表的演讲;从这种意义上讲,他的听众肯定会把他所提及的“内战”看作与战胜罗马外敌及内部威胁相提并论的事情。所以,“内战”刚被发明就又被重新定义了:最初是一种难以想象的恐怖,但很快就变成了一个难以明确的概念;可能是变成这样一个概念,从本质上看,如果说它不具备价值或值得称赞的,那么至少是一个展现勇气和军事才能的场合。

这有点儿微妙;正如卢坎所说的,内战是“没有胜利者的战争”,这也是大多数罗马评论家所赞同的。[13]罗马的凯旋式是授予取得对外战争胜利的将领的荣誉——至少传统上是这样。得胜的军队欢呼他们的将领为“凯旋将军”(imperator);然后将领请求元老院批准一系列的感恩仪式;元老院则会授予将领一次正式的凯旋式。历史学家瓦勒里乌斯·马克西穆斯(Valerius Maximus)在公元1世纪写道:“在此前的共和国内战中,即使有人取得了巨大的成就,但因此而取得‘凯旋将军’的称号却从来没有过,而且也不会有感恩仪式,或凯旋的欢迎仪式和战车游行,因为这样的胜利是战胜了国内的同胞而不是外族,所以被认为是令人悲痛的,即使它是有必要的。”[14]然而,庞培在非洲和西班牙的胜利获得了凯旋式,这些战争“事实上是内战”,而恺撒后来收获的一连串凯旋式,均是为了庆祝他战胜了他的敌人——既包括公民也包括外族——高卢、埃及、本都以及非洲,还有庞培的儿子,明显违背了内战中没有胜利者这一禁忌。[15]最终,公元前31年,屋大维在亚克兴海战中击败了马克·安东尼和克利奥帕特拉(Cleopatra)后,他也举行了一场凯旋式——这是代表他战胜了国内外的敌人之后所取得的凯旋式。这些不同类型的战争之间的界限仍然是漏洞百出,具有很多争议;而胜利者的正义逻辑会为其定义,也仅仅存在于共和国晚期,在那些压制了“公民”这个元素的战争中。[16]

罗马人认为,对比希腊和罗马城建立之初的历史,他们的内战经历是不同寻常的。希腊的内乱缺乏组织性和战争性,把罗马共和国的内部暴乱看作希腊内乱基础上的一种创新,这是一种奇怪的以弱为荣的心理。西塞罗当然是认可这点的。在公元前44年,恺撒被暗杀之前,这位元老院议员为了给他唯一的儿子马库斯提一些忠告,写了一封长信,然后离开罗马前往雅典继续深造。这封长信就是被后世所熟知的《论义务》(公元前43年),这本书在某种程度上表达了诛弑暴君这一含蓄论点;在书中,西塞罗指出了希腊和罗马对内乱的不同理解。他引用柏拉图的《理想国》中苏格拉底的观点,来说明遵循公共利益的必要性,并提醒马库斯要当心罗马共和国分裂为民主党和贵族党。西塞罗接着指出,虽然希腊人内部确实有诸多争端,但罗马的分裂在规模、形式和名义上都是截然不同的。罗马人所遭受的不仅仅是动乱——希腊人称为“党争”的那种暴乱——还有更糟糕、更新颖的东西:“被诅咒的内战”(pestifera bella civilia)。任何一个正直而勇敢的公民都会避开和谴责内战。[17]尽管如此,罗马最终还是会发明内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