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第6/8页)

蒋宝珍和他未打招呼,不认识似的。武伯英站在谈话圈子外面,而官太太却挤到蒋宝珍身边,想要蹭些什么似的,兴奋地看着周围。有个五十多岁的男子,武伯英不知姓名,好像在经济方面任职,似乎是省粮棉布特企业总公司的头头,负责战时军需物资征集,胖胖的身材胖胖的脸,笑看蒋宝珍,肉乎乎的人问了个尖锐问题:

“蒋小姐,前不久中央妇女慰问团到西安时,是你陪着去的延安。听说现在共产党的干部,和跑去的女学生,谈恋爱成风了。都拿娶个女学生,当做时髦事,社会上又传共产共妻的说法。你是抗日积极分子,又是女权维护分子,你怎么看这件事情?”

蒋宝珍先讥笑再说话:“如果现在还有人,用共产共妻这种骇人听闻的说法愚民,那么就是愚蠢至极。共产党的干部,特别是高层干部,不管以前有老婆没有,现在大部分都是单身。就是原来有老婆,也被你们杀掉了,或者早都失散了。因为造反,所以一直不敢娶妻,耽搁到现在还是孤身。反正他们,没有一个停妻再娶,就算年龄差距大,都是你情我愿,一夫一妻。不像你娶了四房老婆,四姨太才十八九岁,镜子背在后脊梁,只照别人不照自己。”

话是蒋宝珍说的,大家都没想到亲共,也没想到无礼,认同地笑笑,就连被数落的那个胖经理,也并不觉得难为情。

有个官夫人提出了感兴趣的问题:“听说毛泽东、周恩来、朱德那些大官,在延安和农民一样,也参加生产劳动?”

“是的,他们都是生产能手,在延安参加生产是种时尚,俭朴生活也是时尚。我在延安时,共产党高级干部接见,之前我一直犹豫,到底要不要化妆,后来还是化了淡妆。见了他们,我才知道化妆是件多余的事,女人化妆本就是给别人看的,但他们根本就不在意。像是一下子就穿过了人的表面,一下子就可以触摸到你的思想,不管你化妆还是没化妆,把你当人看而不是当女人看。他们穿着很朴素,甚至有些破烂,但是非常干净,一个个像哲学家似的,脑子超级聪明。所以你和他们在一起,也就忽略了穿着,一下子触摸到他们思想似的,是务实求真的思想,没有虚伪做作。”

另一个官太太的问题看似好奇实则犀利:“看来蒋小姐,去了趟延安,很向往那种生活。我听说女学生一去那里,就都变成了粗壮的妇人,是不是这样?”

“向往,笑话。让我剪成齐耳短发,还不如杀了我。让我吃糠咽菜,你怎么不去。让我拿着镰刀割谷子,做梦都别想。延安这地方,去看看感觉很好,很向上,很振奋。但是要我去那里生活,从来没想过,更不希望把全国都变成这样。日本人我恨,他们我也不喜欢,人本来就有差别,如果不注意差别就是不公平,貌似公平的不公平。我不想,大家都变成农妇、村姑和渔女,尽管我不讨厌她们,但更不想成为她们。最好将来,在陕北设立特区,让他们去搞乌托邦,我们闲暇的时候,可以去度假。”

一个官员点头:“听说共产党士气很高,也许将来国共之间,真的难免一战。”

“是很高,整个延安,每个人都像上满发条的铁皮娃娃。人人沉浸在革命的兴奋中,走路说话急火火的,没有懈怠的时候,两眼一睁就像吸了鸦片烟般聒噪。共产党的士气,一半来自国军的惨败,日本人把我们打得一败涂地,认为我们的百万大军,根本没有原来那么强大。这让共产党更有信心,认为我们将来与日本人消耗以后,更是不堪一击,真让人担忧。”

大家听言在同意之余,都带着些佩服。

“我们慰问团到延安,他们挂的标语是,欢迎中央妇女慰问团检查。我们不同意,不是检查,检查就和他们是一家子了。我们要把那两个字换成参观,或者视察,他们不说换,也不说不换。这件小事就能看出,现阶段他们,很想和我们搅在一起。能搅在一起吗?他们以为抗日搅在了一起,什么就都能搅在一起。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搅在一起的好处,他们比谁都清楚,都急切。”

武伯英突然对蒋宝珍刮目相看,从头到尾,从里到外,彻底转变了看法,真就不是寻常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