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号泵(第14/16页)

我放弃了问路的想法,只是随意乱走。我不知道到底走了多久,最后终于在某个中庭的旁边找到了一幢古老建筑,这是个四四方方的庞然巨物,拥有帕台农神庙一般的廊柱。几个年轻人在台阶上歇息,沐浴着阳光,这里是我在校园里见到的最清静的地方。

我试着推开的第一道门被铁链锁着,第二道门也是这样,但我随即找到了一道铁链解开没锁的门,两截沉重的铁链悬在把手上,顶头上是一把打开的陈旧挂锁。台阶上的年轻人对我不理不睬,于是我径直拉开了那道门。

里面静悄悄的,到处都是灰尘。天花板上挂着古老的巨型吊灯,阳光被蒙尘的玻璃窗滤了一遍,照得吊灯闪烁出橙色亮光。光线让此刻像是已经到了日头西落的薄暮时分,但其实现在才刚过中午而已。厚厚的尘土盖住了所有东西;地板、阅读桌、椅子和电脑上都有一层厚实的灰色尘埃。

“有人吗?”

无人应答。我的声音回荡片刻,旋即湮灭,像是被大楼吞了下去。我信步乱走,随意选择去路:阅读室,小隔间,更多停止工作的电脑,但最多的还是书籍。一条又一条过道的两边摆着装满书籍的架子。一个又一个房间里塞满了各种书籍,而每本书上都盖着厚厚的灰尘。

图书馆。位于大学中央的整座该死的图书馆里面,连一个人也没有。地上有脚印,还有随手丢弃的艾飞口袋、安全套包装和酒瓶,人们曾在某个时候来了又去,但就连这些垃圾也蒙着薄薄的一层灰尘。

有些房间里的书籍全被从架子上扔了下来,像是龙卷风肆虐的现场。不知是谁在一个房间里拿书籍生过篝火。书本被垒成一大堆,彻底遭到焚毁,只剩下了灰烬、残页和封面封底;我弯下腰,才一碰,那堆黑色遗骸就坍塌下去,化为乌有。我马上直起腰,在裤子上擦拭双手。那感觉就仿佛摸了谁的骨灰。

我继续乱走,用手指抚摸书架,望着灰尘犹如微型混凝土雨一般洒落。我随便抽出一本书。更多的灰尘洒出来,扑在我的脸上。我开始咳嗽,胸膛一阵痉挛,我赶紧拿出吸入器喷了一下。光线昏暗,我只能勉强读出标题:后解放的美洲——?一种现代的观点。刚翻开,书脊就断裂了。

“你在这儿干什么?”

我吓得往后一跳,书失手掉落。周围灰尘四起。一位弯腰驼背、容貌凶恶的老妇人站在过道尽头。她一瘸一拐地走近我,又重复了一遍那个问题,音调锐利,“你在这儿干什么?”

“我迷路了。我在找工程系。”

这位老妇人长相丑陋:脸上遍布肝斑和皱纹,皮肤松垮垮地挂在骨头上,看样子足有一千岁了,而且还不是越老越睿智的那种类型,而是逐渐被蛾子蚕食的衰败模样。她的手里握着一件扁平的东西,闪着银光——手枪。

我又退了一步。

她举起枪。“别往那儿走,从你来的路走。”她用手枪比了比方向,“滚吧,你。”

我犹豫了。

她微微一笑,露出牙齿掉落后的残桩。“要是你不给我个理由,我不会毙了你的。”她又挥挥枪,“走吧,你不该出现在这里。”她赶着我穿过图书馆,走向正门,浑身上下透着飒爽的权威风范。她拉开门,对我挥挥手枪,“走吧。快。”

“等一等,求你了。至少请告诉我工程系到底在哪儿?”

“好多年前就关闭了。现在给我快走。”

“不可能没有工程系吧!”

“现在没有了。走吧,快!”她接着挥舞手枪,“快。”

我抓住门,“但你肯定知道谁能帮助我。”我语速飞快,想在她开枪前把话说完,“我负责管理本市的污水泵。泵机正在逐步失灵,我不知道谁懂得修理。我需要有工程学经验的人。”

她又是摇头,又是挥舞手枪。我继续恳求,“求你了!你得拉我一把。谁也不肯跟我说,要是我找不到帮手,你很快就得在屎尿里游泳了。六号泵为大学地区服务,我不知道怎么修理!”

她停了下来,把脑袋先是歪向一边,然后又歪向另一边,“接着说。”

我大致简述了“达因压力”泵机遇到的问题。等我说完,她摇摇头,转过身去。“纯粹浪费时间。大学的工程系关闭有二十多年了。”她走到一张阅读桌边,几下扫开灰尘,抽出一把椅子,也同样清理了灰尘。她坐下去,把手枪搁在桌上,示意我也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