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山里(第5/18页)

“碰到人家!”我叹息地说,“我看根本就不可能碰到人家,你想,谁会跑到这深山里来居住呢?何况,林场的人也说过,这山上是没有山胞的!”

“那么,我们真要在这野地里过夜呀?”浣云叫,“又没毯子,又没帐篷,非冻死不可!”

“天为我庐兮,地为我毯兮!清风明月兮,伴我度此夕……”绍圣仍然保持他嘻皮笑脸的态度,仰头望着天,顺口胡诌地念着打油诗。

“你还很得意,是不是?”浣云没好气地问,瞪着眼睛。

“怎么不得意!”绍圣说,慢条斯理地接下去念,“况有美人兮,在我之旁。貌如桃李兮,冷若冰霜……”

“啪”的一声,显然浣云手里的棍子又打中了绍圣的腿,绍圣夸张地大叫了一声,引起了山谷的回响。宗淇站起身来,嚷着说:

“我们还是继续走走看吧,再坐下去你们又要打起来了。看!天都黑了。”

天是真的黑了,几点冷幽幽的星光已经穿出了云层,倨傲地挂在辽阔的云空。一弯下弦月,像一条小船,弯弯地泊在天边。深山中并不像想象中那么黑暗,林木、岩石,都清晰地暴露在月光里。只有远处的山峦,一幢幢地耸立着,是些庞大而狰狞的黑影,带给人一份压迫性的恐怖感。我们又继续向前行进,绍圣和浣云走在前面,我和宗淇走在后面。草丛里,飞来了无数的萤火虫,闪闪烁烁,忽高忽低地穿梭不停。

宗淇握着我的手,我担忧着今夜如何度过,对于我,这真是从来没有过的经验,在这原始的山林里,迷途于月光之下!

“别那么忧愁,”宗淇轻声地说,“真找不着人家,也没什么了不起,这种露宿的经验,花钱都买不着的。洒脱一些,润秋。你不觉得这月光下的山林美得出奇吗?”

月光下的山林确实美得出奇,每一片树叶都染上了魔幻的色彩。光秃秃的岩石呈现出各种不同的姿态,嵯峨地迎向月光。深可没膝的草上缀着露珠,被萤火燃亮了,反射着莹洁的绿。整个的山谷伸展着,极目望去,深邃辽阔,暗影林然而立,看起来是无边无际的。

“和整个的宇宙系统比起来,人是多么地渺小!”宗淇抬头向天,望着那点点繁星说。“看那些星星,几千千,几万万,在宇宙中,每一个星球只像一粒沙子,但这些星球可能都比地球还大,我们人类生存在这万万千千星球中的一个上,还彼此倾轧、战争、屠杀,想想看,这样渺小的生命,像一群争食的蚂蚁,而每一个生命,还有属于自己的苦恼和哀愁,这不是很滑稽吗?”

真的,把宇宙系统和渺小的“人”相提并论,“人”真是微不足道的!我默默地仰视着云空,一时之间,想得很多很深很远。宇宙、星球、人类,我忘了我们正置身在空旷的深山里,忘了我们已迷失了方向,可能要露宿一夜。忘了一切的一切。直到一块石头绊了我一下,我才惊觉过来,宗淇扶住我,问:

“想什么?”

“人类。”我说,“人是最小的,但人也是最大的。”

“怎么说?”

“一切宇宙啦、星球啦、观念啦,都是人眼睛里看出去的,是吗?没有人,这些宇宙什么也不存在了!所有外界的事物,跟着人的生命而存在,等生命消失,这些也都跟着消失,不是吗?”

“好一篇‘自我观念谈’!”宗淇笑着说,紧握了我的手一下。一瞬间,我忽然觉得和他的心灵接近了许许多多。大学三年,我们同窗。一年相恋,却从没有像这一刻这样接近过。我们在一块儿玩过,跳过舞,看过电影,花前月下,也曾拥抱接吻,但总像隔着一层什么。或者,我从没有去探索过他的思想和心灵。他也从没有走进过我的思想领域。

“现在,还为那个表妹而生气吗?”他把头靠过来,低低地问。

“别谈!”我警告地喊,和他的“距离”一下子又拉远了,“我不要谈这个!”

“好吧!”他叹了口气,语调里突然增加了几分生疏和冷漠。“我不了解你是怎么回事!你们女孩子!芝麻绿豆的小事全看得比天还大,胸襟狭小得容纳不下一根针!”

“别再说!”我皱拢眉头,一股突发的怒气在胸腔里膨胀。“我不想吵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