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当时惘然(第2/4页)
塞北农家自造的烧刀子,纯用高粱与包谷酿成,据传要用八斤粮食方可造一斤酒,更不添加他物。只待粮食化尽,当年的土酿当年便可开坛痛饮,酒味烈而不纯,落肚便即上头。曾有传说关外雪天里有黑熊闯入农家地窖偷喝此酒,庞然大物竟被生生醉死,不劳猎户动手。那烈辣的劲头,如一柄利刃顺咽喉直戳下去,再化作千万把小刀子从每个毛孔激射而出——一副肠胃连同全身都被刺痛,愈痛愈是过瘾。
这是我的药,亦是我的毒——我中毒已太深,像世上那些瘾君子,骨髓与血液都已深深依赖。那些毒药给人带来短暂幻觉,却把人推入更深更黑、没有光的所在。
而人们,受制于它所允诺的虚假快感,一步步往没有回头路的方向走去,自己也不知道何时是尽头。
次年桃花开得特别好,妖异一般。整个院子花开如雾如雪,即使是最晴朗的天气里,也是烟蒙蒙的醉软风情,满院只见一片粉红,几近邪魅。
来这里品茶的人都说,今年的桃花开疯了。
我只觉得心情烦闷,在后院用竹竿打桃花下来。
安期问我,“好好的,把它们打下来做什么呢?”
我站在梯子上,倒临时想好了借口,“花开得太密了,恐怕挂不住果。况且桃花阴干后炮茶,可以治很多病呢。”
“我们住得都是观赏桃,还真指望结果啊?”安期站在一旁,看了好久,他的眼睛里,有小孩子一样的清澈,倒映着水光涟滟,明亮无比。“不过,”他补充了一句,“我的湘裙真博学。”
这样简单的一句话,却让我心痛得不能自已。我已经无法忍受再伤害安期,如果伤害了他,只会让我自己加倍悔恨。我以为我可以背弃自己的良心,可是当我们四目相接时,我心里悲伤而绝望的情绪不受控制地出现,恍如流矢,一下射中心脏。
“对了安期,我刚刚想起来,用桃花瓣与冬瓜仁研磨,可使容颜漂亮,若要红润就多用桃花,若要白皙则多用冬仁。”我卖弄自己的广闻博识,力图看起来更加安心。
安期也微微笑了出来。
周一回到公司,惊觉书案上放了一支北宋的汝瓷天青釉暗花鹅颈瓶,上面插着怒放的桃花。我正待问外间的秘书,门突然开了,蓝剑不知等了我多久。他五官深刻,在这样阴暗的天气里,看上去内敛而难以看透,就连一直挂在脸上的笑容也并没有让他显得亲近。
他全身上下都显得尊贵闲适,几乎没有一点缺陷,举手投足都是个无懈可击的男人。只有一双眸子,深深刺进了我的心里。
我突然发觉了上天的残忍。这样的安排,让我们重逢。我已不是当年的微不足道,而他却如此贵气凌人,我们绝不是对方的归宿——就让这刹那的相遇,尽付与这桃红柳绿罢。我不可以再担负背叛安期的痛苦。
我刚刚张口,“蓝剑,我决定了,我——”
他是如此聪明敏感的人,不待我说完,我的唇已被他封缄,他的唇湿润柔软,辗转覆于我的唇上,轻轻的,浅浅的,宛如轻风细雨,吻进我的心底。
这个吻逐渐加深,疾风骤雨般肆意的旋动,厮磨着,深深的,重重的,身体激动得战栗。那压抑已久的痛苦失控般的一泻而出,如饥似渴的啃噬着我的唇瓣,异常狂热激情,鼻息急促紊乱,此刻排山倒海的抵死缠绵竟让我第一次体会到他内心的脆弱和面对孤独而产生的真实恐惧。
他抚摸着我的长发,将细碎的发丝轻轻拨到耳后。我的头发浓密而且自来卷,手感倔强并不柔顺,但是蓝剑很有耐心。
半晌,他才缓缓说:“湘裙,我了解你,你从来是个太有良心的女子,你真是爱戚安期么?不,你是因为寂寞——你因为寂寞爱上他,但爱上他却更寂寞。恩情,不过是个借口——是以前的抱歉?还是现在的依恋?是红尘一场的漫天尘埃吧?湘裙,你那是任何一种感情,就偏偏不是爱!”
我愤怒地浑身发抖,他,他有什么资格?来评判我和安期?
我推他,却只让自己离他更近。想再次咬他,看到他臂上的伤口,突然下不去嘴。
然而就在这一刻,蓝剑放肆的吻再次迎了过来。
所有的渴望,所有的不甘,所有的失去,那些干涸已久记忆,那些龟裂成无数细而微的碎片,那些永远不能再得到的馨软,在这样的唇齿缠绵间忽然寸寸鲜活,那是痛入骨髓的惨烈,亦是一种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