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当时惘然(第3/4页)
我不能抵御,只有痛苦的陷进去,将一切都狠狠地撕裂开来,在极度的愤恨与自弃中得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
只要心中不再那样空落落虚无,只要不再有那种被掏空了似的难受,只要有这一瞬间的忘却。那么,就是他了。
我将目光失神地投向条案,桃花还那么盛。
可是翩翩,再也没有入过我的梦境。
我和安期坐在院子里喝茶,满身落花。安期虽在我对面,但映着一片粉红的背景中,居然一时让人眼花。不知道美的是人还是花朵,只觉光芒耀目,美丽已极。
安期浅浅啜一口茶,缓缓道:“湘裙,我想回英国一趟——我走的这段时间,你要照顾好你自己。”
我微微一怔,“我们不是才刚刚去过么?”随即了悟又心虚地低下头,声音轻不可闻,“好的,我等你。”
然后相视无语,只听得风声细微,从桃树的枝叶间穿过去,沙沙声起伏不断。
安期沉默了很久,才一个字一个字说道:“无论怎样,湘裙,我只要你幸福就好。人一辈子开心的时光能有多少?能和你欢喜得几年,已经是上天的眷顾。”
我默不作声,眼泪扑簌簌就直落下来。
我知道安期喜欢我,但是喜欢到这样深,却是我没有料到的。现在听得他这样一句,胸口辛酸之极。这般生命里,这么多的曲折起伏,却哪里还有一个人,能这样得到上天的顾念?
或者是假山后的日光不足,那桃花还没有落,并尚新鲜。安期折了一枝给我。
我将花握在手中,一时无言,想了想才嗫嚅道,“这花这么美丽,要是永远开下去就好了。”
安期微微一笑,低声道:“傻孩子,这世上无论什么鲜艳都是短暂的。”
这世上无论什么鲜艳都是短暂的——我没想到,这竟是我今生最后一次见安期:初春澄静的日影透过花枝,映在他的脸上,温暖而明晰的一点光,淡得像蝴蝶的触须,却无法触手可及。风吹过花影摇曳,眼前的容颜依稀如同在梦中,那些迷离的光与影,都成了瞬息光华,流转无声。
安期走后的第一天,就下起了大雨,如同这桃花一样妖异的大雨,这样的大雨,原不该出现在这样的季节里——可是这人世间,本无什么应该不应该——等我参透了这一切,我却已经永远地失去了安期。
那大雨非常吓人,仿佛是有一百条河流从天际直冲而下。柏油马路被冲刷得干干净净,腾起巨大的水旋,有消息说,地铁的很多段都被淹水。人隔在密密的雨帘两端,几乎看不清楚面相——但凡下雨天,我生命中就有重要的事情发生。
可是这雨不是普通的雨,它下到我生命里来了。
接到姐姐的电话,安期在英国住了一段时期,但是他没有直接飞北京,他搭乘了去福建的飞机——但是他没有到达目的地。无论这里还是那里,始终不是他的彼岸。
安期,他回福建做什么呢?他没有告诉我,他没有告诉任何人——在这个荒芜的人世间,一个生命与另一生命之间,总是无法相互沟通。隔绝是先天注定的宿命,谁也不能彻底明白另一个人。人最终都得在沉默中孤独地死去,即使他们相爱,生命也得不到任何倾诉。谁也不能陪谁抵达永远——这根本不存在的地方。
姐姐的声音极力维持镇定,“小妹,你必须去海难地点,寻找安期的遗骸——而我们,会在第一时间赶过来。”
我静静放下电话,一股难以承受的虚脱感突如其来。放下电话后,我依然一动不动,怔怔地望着店外的木门,呆呆地听着外边的风声。这里隔音效果很好,只能从口型上,猜测出街上行人相互的言语。
我就这样坐着,一动不动,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反正时间没有意义。疑心在这里如果掉下一滴眼泪,它是不是也要过很久才能落到地面?
我很想试试,可是身体里仿佛没有眼泪。疼痛终于传来,像来迟的人,说晚了的话。开晚了的花——赶不上花期。
一切都是梦幻泡影,如露如电。
今天在世界的每个地方,朝阳和夜色同样降临,同样逝去,即使在深不可及的悬崖海渊——可是,我已经沦为孤身一人。
经过几天的雨水洗涤,天空澄明几净,蓝得令人手足无措。新绿的颜色,蕴藏着宝石的光,摇曳多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