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第8/10页)

一张四脚凳朝天放着,一卷新买的毛线套在上面,田丹将毛线绕成一个球,方嫂看着田丹买回来的毛线针,“不用粗细买两套针。”

“我怕买错,索性买两套。”

“要么打粗的要么打细的。”

“那打细的好了,他肯定喜欢细的。”

“颜色也问过他了?”

“颜色只要不出跳他都喜欢。”

方嫂朗声笑道,“我都有些嫉妒徐先生了,你们上海女人就是会心疼男人。”

“他不是我男人。”

田丹的脸又开始发烫,小声分辩道。

“快了,越快越好。”

田丹不知道方嫂为什么这样感叹,正巧来了一个顾客,打断了她的思绪,田丹放下线团去招呼。

徐天锁上冷库的门,将一大串钥匙挂到腰间,冯大姐跑过来,神情慌张,“你还没到办公室就又有人找你,这次是日本人!”

徐天一凛,“……在哪里?”

冯大姐指着外面,“刚才在办公室,现在去门口了。”

徐天慢慢走出来,影佐站在马路边,徐天看了看四周,走到影佐身边。

“我一个人来的,像从前你在日本一样,没有人认识你,这里也没有人认识我。叫一辆黄包车,跟我一起到处走走。”

“我还在上班。”

“你应该到宪兵司令部上班。”

徐天温和却斩钉截铁地回答:“不可能。”

“你答应过我。”

“没有。”

“最后一枪你没有开。”

“我想活着,不想死。”

“如果不帮我做事,就有可能死呢?”

徐天的神色平和,“那我也不做。”

影佐指着徐天腰间那一大串钥匙,“只要你愿意,整个上海半个中国都可以染指,何必藏在这样一个地方。”

“我喜欢这样。”

影佐盯着徐天笑起来,“好,最后没开的那枪不算,我们是朋友,我尊重你,让你过老百姓日子。”

徐天不敢相信,愣了片刻,“谢谢。”

“走。”

“到哪里去?”

徐天又紧张了。

“总要给我一点面子,要不然我白来一趟。”

徐天把钥匙揣进兜里,率先迈开步子,走在影佐前面。两个人顺着街道走着,影佐竟有些感慨,“这样和你一起走,真像当年在东京。”

“当年日本没有侵略中国。”

“我们不能再像从前一样是朋友了?”

“不能。”

影佐眼里掠过一丝失望,“那是什么?敌人?”

“我是老百姓,平时最多弄堂里菜场里和邻居同事吵吵架,哪来的敌人?再说十年我连架都没有吵过了。”

“这样的十年有意思吗?”

“很有意思,如果岁月静好,以后十年会更有意思,我志向平常,就想娶妻生子孝敬母亲。”

“一年不见要娶妻生子了?田丹还是同福里开书店陪你听戏的那位小姐?”

“你记性真好,不是她,如果有福气我想娶田丹。”

“田丹的父母埋在哪里?田先生和田太太。”

“教会墓地。”

“带我去看看。”

徐天转过头盯着他,一脸戒备,“你想干什么?”

“既然现在田丹小姐快是你的未婚妻,我有必要去凭吊一下她的父母。”

“……影佐你太无耻了。”

徐天半晌吐出几个字。

“田先生和太太死在长谷手里,而且那件事是战争的一部分,田先生是我的敌人,田丹小姐和你不一样,你们是平民,是不是?”

徐天没说话。

“如果不方便,我找田丹小姐带我去凭吊一下也是可以的。”

影佐呵呵笑道。

“……不要打扰她。”

“那就你带我去。”

“你为什么要屡屡相逼!”

徐天在影佐的步步紧迫之下已经有了怒意。

“徐天,原因就是不管你有多消沉,我还是不太相信你已经是普通平民,所以你说的每句话我都有疑问,和你亲近的人我也会怀疑她的身份。”

徐天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能一味向前走着。

“远吗?我叫两辆黄包车。”

影佐挥手招来两辆车,他率先坐上车,侧头看着徐天,徐天紧紧地闭上双眼,旋即面目僵硬地随后上去。

徐天坐在黄包车上,一路上心情复杂,两人到了教会墓地,一阵寒风卷来,吹得徐天身心皆是凉的。影佐站在墓碑前,墓碑上有田丹一家三口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