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回 桑庐密谈一灯如豆,静轩生隙半壁清辉(第8/9页)

夏疆腮上的肉一阵痉挛,“杀,全杀掉!”

一时间,夏谙恕以为自己听错了,他吃惊地抬起头,望着父亲。

夏疆怒气未消,“杀,杀掉!”

半晌,夏谙恕回过神来,“父亲,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我们等了十六年了!”

夏疆甚至并未多想,抬起手,就是一记重重的耳光。

夏谙恕一怔,半晌抬起头,紧盯住父亲的双眼,有委屈,有不解,更多是不满。

夏疆也觉得自己出手重了,有些心痛与歉疚,不过他的性格决定了,他既不会和儿子谈心,更别提向儿子道歉。

他颓然坐下,大声咳了几下,他想用自己的病痛,来换取儿子的谅解。

若在往日,夏谙恕一定会体贴地询问父亲的病情,或是嘱咐下人熬上一碗参汤。

但此时的夏谙恕什么也没说。

“杀了吧,快去!”夏疆不耐烦起来,他专断地挥了挥手。

夏谙恕微微地弯了弯腰,退了下去。

“写意轩”外,罗副官早已等得有些不耐烦起来,一见夏谙恕走出来,忙凑了上去。

“怎么样?”他见夏谙恕面色铁青,格外压低了声音。

夏谙恕下巴一扬,“找个大夫,给他瞧瞧!”

罗副官一怔。

“把他给我好好看起来,”夏谙恕仿佛要把牙咬碎,“别弄死了,我留着有用!”

“大爷,您放心吧,”罗副官笑着说,是谄媚,也是宽慰,“咱们这地界,谁找得着?进得来?”

入夜己深,山中寒意更深,“待清园”如同一朵巨大的白色莲花,盛放在上海南郊的山谷之中。

而“待清陵”的地宫中,却仍然潮闷湿热,令人透不过气来。

这是一条昏暗而窄仄的通道,湿滑的石壁上满是厚厚的青苔,几注昏黄的灯光,其间倏忽闪没着多足的虫豸。

今夜,“待清陵”地宫中当值的只有胡三。

他在“待清陵”中当差近十五年了,却从未如此烦躁不安过,难道是天气太热了?衣服都粘在身上,厚重潮湿的石壁闷得他几乎窒息,草席中的虫子蛰得他难受,四周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沉重地喘息……胡三“呸”地向石壁上啐了一口,举起水壶来,“咕嘟咕嘟”地猛灌了几口,却还是觉得口干舌燥。

“今天要出事,今天要出事……”胡三在正自言自语地唠叨,突然石壁的尽头“啊——”地传来一声惨叫。

胡三的心像被截了一针,疼得他一阵哆嗦,这叫声他已听了近十年,对石壁尽头的种种惨状早己麻木。

可是,今夜他为何如此惶惑不安呢?

胡三屏住了呼吸,耳边似乎传来了细小的喘息声,这当然不是石壁尽头传来的,那它是什么呢?胡三瞪大了眼睛,幽暗的通道内阴影幢幢,依稀有身影在闪动,却什么也看不清。

胡三觉得头上痒痒的,似乎有细软而长的发丝拂过他的头顶。

胡三的喘息逐渐急促起来,喉结也在不停地上下抖动,以往也有兄弟和他玩笑,不到换岗时就过来吓他……胡三在幽暗的通道里生活了十几年,灵敏的直觉告诉他:这次与以往不同!他越发觉得烦燥,心神不安。

空气中似乎传来了些微甜腻的香气,胡三心中恍然一动:如果这通道的阴影中藏了一个人的话,那么他一定是个女人!想到这里,胡三自己也忍不住“扑哧”一下笑出声来,他在心中骂自己:胡老三啊胡老三,你他妈的真是想女人想疯了!这“待清园”远在深山,又戒备森严,连只母苍蝇都飞不进来,又怎么会有女人……

胡三突然愣住了,呆呆地瞪着石壁上的一只马陆,他突然想起,这待清陵里,葬的不就是个女人吗?这园里当值的一百多个兄弟,伺候的不就是这个死去的女人吗?

胡三想起他惟一一次见到那女人的情景:夏疆的大婚当日,鼓乐喧天,喜炮齐鸣,屏开孔雀,褥设芙蓉,看不尽的咤紫嫣红,繁华热闹。

更多的细节,胡三早己不记得了,惟记得夏夫人从喜轿中出来的一刹那,四下里一片惊叹,胡三也从人群中探出头,去瞧夏夫人的脸,一见之下,只觉人群退散,鼓乐也无声,满世界只剩了夏夫人的仙姿国色。

一时之间,胡三只觉得喜堂在旋转,几乎晕了过去,便忙低下头去,不敢再看,事后再回想夏夫人的脸,就如一轮满月笼了光晕一般,怎么也记不清晰了,却想起梅老板的一句唱词来:“观世音满月面殊开妙相”,戏文里面常说正大仙容,法相庄严,想来也不过如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