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第10/11页)

现在薇拉被杀害了,这一次跟以前不一样了。

他再次坐在床铺上,抬起头看着脏兮兮的天花板,少许雨水穿过略微破损的有机玻璃穹顶的缝隙,滴流进了屋子里。他慢慢地开始考虑一些通常都会被他阻隔在心门之外的事情。

他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他怎么会拖着自己差点儿就彻底报废的身体,来到这间遍地蚂蚁、有着尚未完全拭掉的血迹的活动房屋里呢?

他清楚记得六年前是什么事促使他变成了现在的样子,这是他永远都忘不了的。事情跟他母亲的遗言有关。然而,他仍然因一切都发生得如此迅速而吃惊不已。放下各种事情……他是如此轻易地做出了决定,然后如此迅速地故意使自己走向枯竭。他放下了自己能放下的所有事情,也放下了一些自己觉得还不能放下的事情,接着便努力地让自己开始沉沦。随后,他发现原来一件事可以如此容易地导致紧随其后的另一件事发生。没有什么东西能够阻止他自我放逐,于是他很快就进入了一种完全不承担任何责任、完全无所作为的生命状态。

他进入了一种空无的状态。

他曾经多次在心底思索过这种空无状态,在这种状态下其他所有人的存在都与自己无关。他曾思考过人生中一些重大问题,诸如生与死,以及人活着的意义等等。他想找到生命的锚,想找到人生的目的,可是最终他什么都没能找到。他从大众都能认可的生活状态沦落到了被众人鄙视的生活状态,在此期间他一无所获。

心智和身体,全都一无所获。

有一阵子他试图将自己的存在视为自由的一种形式,一种不用承担社会义务、不用承担任何责任、不用承担一切的自由状态。

做一个自由的人!

别的流浪汉也有这样的自欺心理,于是他很快便否定了这种想法。他并不是一个自由的人,这一点是他清楚知道的。

不过,他是一个独立的人。

很多人都会认为他是一个住在活动房屋里的废人,他们的确有理由这样认为。但他其实是一个明白“站在最底层的人起码脚踏着实地”这个道理的废人,别的雄心勃勃的人恐怕很难明白这个道理。

斯蒂尔顿坐了起来。难道自己要在薇拉的活动房屋里一直像这样沉思过往?他在自己的小木屋里一直避免做这样的事。他在背包里翻找了一下,拿出一个小药瓶放在桌上。

这是一个“逃避瓶”。

在他的沦落之旅初期,他学会了如何处理某些问题——你只需避开它们就行了。你往一个杯子里装满水,再放几片地西泮药片进去,这就制成了一剂“逃避药”。

再没有比这更容易的事儿了。

“你就像是‘撒谎者本’。”

“他是谁?”

斯蒂尔顿还记得这段对话。那时他和一名从前的老囚犯一起坐在摩斯巴克广场上,他感觉非常糟糕,最后他掏出了自己的药瓶子。老囚犯看着他,摇了摇头。

“你就像是‘撒谎者本’。”

“他是谁?”

“一旦事情变得困难了,这个叫本的家伙就总是在逃避。他吞下一些白色的东西,躺在地板上,然后让自己沉迷于汤姆·威兹的电影里。很多时候他还会在酒吧里喝得烂醉如泥。可是做这些事又有什么用处呢?三十年后,他在同样的地板上死去了,过了一个星期才被别人发现。不过汤姆·威兹可不会知道本已经死了的消息。事情就是这样,你不断地逃离,等你逃到足够远的地方,人们就不再能找到你了,直到最后你的尸体散发出恶臭为止。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呢?”

斯蒂尔顿没有说话。他为什么要回答这样的问题?再说他自己也不知道答案是什么。如果你失去了什么,那就让它失去好了,然后再逃离自己所失去的一切,好让自己继续活下去。

斯蒂尔顿把药瓶拿到身边。

他为什么要在乎“撒谎者本”的故事?

***

小阿茨凯并没有像奥维特所想的那样去练习足球。事实远非如此。

而且他去的地方离家很远。

他被一些年龄比自己更大的男孩接走了,现在他正半蹲着靠在一面岩墙边,两眼注视着不远处正在发生着的事情。这是他第二次和他们一起待在这个位于阿斯塔的巨大地下洞穴里,这里最初是为一家污水处理厂所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