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四章(第6/12页)

“她一下子变得多么漂亮。”弗朗索瓦丝转过身对着格扎维埃尔说道。

格扎维埃尔没有回答。当她如痴如醉地凝视时,她旁若无人。她双颊微红,感情不自觉地流露于面部,目光随着舞蹈家的动作移动,心醉神迷,神情呆傻。弗朗索瓦丝喝尽了杯中的酒。她深知人们永远不可能与格扎维埃尔融为一体去采取同一个行动或分享同一种感情。刚才格扎维埃尔对她做出了亲热的表示,她感到十分温暖;现在对格扎维埃尔来说,她却又不复存在了,这令她难以接受。弗朗索瓦丝又把目光转向舞蹈家。她此刻正在向一个想象中的情人微笑,她挑逗他、拒绝他,终于投入他的怀抱。然后,她变成一个女巫,做着种种包含危险秘密的动作。此后,她模仿一位快乐的农妇在一个乡村节日中转圈跳舞,双目圆睁,面露狂喜之色。她的舞蹈唤起的青春活力和无忧无虑的欢乐像怒放的鲜花在这日趋衰老的躯体内滋生成长,并具有一种动人心弦的纯洁魅力。弗朗索瓦丝情不自禁地又向格扎维埃尔看了一眼,她吓得惊跳起来:格扎维埃尔不再看跳舞,她早已低下了头,右手拿着一支抽了一半的烟,正慢慢地把烟移向左手。弗朗索瓦丝不由自主地喊出了声,格扎维埃尔把正燃烧的红烟头按在皮肤上,一个痛苦的微笑使嘴唇翘起,这是隐秘而孤独的笑,像狂人的笑,像享受快乐的女子淫荡而痛苦的笑,它包含着某种恐怖的东西,几乎使人不堪入目。

舞蹈家演完了节目,正在掌声中向众人致意。波勒也已经转过头,默默无言地圆睁着惊讶的大眼睛。皮埃尔早已注意到格扎维埃尔的鬼把戏,既然谁都认为不说话为好,弗朗索瓦丝也克制住自己,然而所发生的事是不可容忍的。格扎维埃尔卖弄风情地、矫揉造作地撅起了圆圆的嘴唇,小心翼翼地吹拂覆盖着烧伤处的灰烬。当她吹散了这聚在一起的那一小堆灰烬后,又把燃烧的烟头贴到裸露的伤口上。

弗朗索瓦丝猛地抬起身子,这不仅是她的肉体在反抗,她感到自己更深、更致命地受到了触犯,一直触到她内心深处。在格扎维埃尔怪癖的强笑背后,孕育着某种危险,比她曾想象的任何危险都更加具有决定意义。某件事存在于那里,它自身压抑着,但渴望伸展,它确定无疑地为自己存在着。人们不可能接近它,哪怕从思想上接近它,当思想接触到它的那一刻,自身就分解了。这不是任何可抓住的物体,这是一种连续不断的喷射和连续不断的流逝,这种流逝只有对自身是可识透的,对他人来说则永远不可捉摸。人们只可能在其周围转圈,永远被它排斥在外。

“这太愚蠢了,”她说,“您会一直烧到骨头上的。”

格扎维埃尔抬起头,用惊慌的神色看了看四周。

“不疼。”她说。

波勒抓住她的手腕。

“等一会儿您会疼得要命。”她对她说,“真是孩子气!”

伤口有十生丁硬币那么大,看上去很深。

“我向您发誓我没有任何感觉。”格扎维埃尔说,并抽回了手。她会心而满意地看了看手。“烧伤的感觉是很舒服的。”她说。

舞蹈家走近来,她一手拿着一个托盘,另一手拿着一种西班牙人用来仰饮的双口水罐。

“谁愿意和我干杯?”她问。

皮埃尔把一张纸币放在盘上,波勒拿起长颈瓶,她用西班牙语对女人说了几句话,然后她把头往后一仰,灵巧地让喷出的红葡萄酒对准她的口,并又动作利索地止住酒往外流。

“该您了。”她对皮埃尔说。

皮埃尔抓住器皿,担忧地看了看,然后把头往后一仰,同时把器皿口放到嘴唇边上。

“不,不是这样。”女人说。

她以其有力的手把长颈瓶移开。皮埃尔让酒流到嘴里,一会儿工夫以后,他做了个重新吸气的动作,酒流了一领带。

“他妈的!”他愤怒地说。

舞蹈家笑了起来,并用西班牙语骂他。他的样子显得十分恼怒,逗得波勒乐不可支,使她严峻的面容变年轻了。弗朗索瓦丝费力地勉强做了个表情。此时她正心惊肉跳,任何东西都不能排解她的恐惧感。这次,她感到自己正处于危险境地,所危及的远远超出了她幸福本身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