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7/8页)

我恍恍惚惚地站在那儿,有太多的念头在脑海里闪过,最后竟做了那件阿姨吩咐过我不能做的事情。我直勾勾地盯着妈妈的眼睛看。我这么干的时候,她把烟斗从嘴里拿了出来,这使她的嘴巴张着像一扇天窗。尽管我明白自己无论如何也应该让目光再度下移,可她的那双眼睛是那么古怪,我被它们的丑陋惊呆了,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站在那里瞪着它们。她的眼白不是清澈的白色,而是呈一种恶心的黄调子,这让我立刻想到了小便后没冲洗的厕所。她的眼睛不但周围眼皮粗糙,还积着一堆不透明的眼屎;所有的眼周肌肤都松弛了。

我把目光往下移到她那依旧张得很大的嘴巴。她脸上皮肤的颜色很杂;眼睑边缘像一块肉那么红,牙龈和舌头却是灰色的。她的每一颗下牙都像是固定在牙龈上的一个小血池子里,这让她的脸显得更为恐怖。我后来得知这是妈妈多年来在饮食中缺乏某种物质造成的;但我禁不住感到,我越看她,越觉得她像一棵开始掉叶子的树。她的整体形象让我如此震惊,我觉得自己一定是后退了一步或重重地喘了一口气,因为她突然之间用她那刺耳的嗓音对我说:

“你在看什么!”

“非常对不起,夫人。我在看您的和服。”我告诉她,“我还从来没有看见过这样的东西呢。”

这一定是正确的答案——如果存在一个正确答案的话——因为她发出了一个算是笑的声音,尽管那听上去像咳嗽。

“那么你喜欢它,是吗?”她说着继续咳嗽,或者说是继续笑,我不能分辨到底是哪一种情况。“你知不知道它值多少钱?”

“不知道,夫人。”

“比你值钱,那是肯定的。”

这时,女仆端着茶出现了。女仆上茶的时候,我趁机偷看了奶奶一眼。相对而言,妈妈偏丰满,手指粗短、脖颈肥硕,奶奶则又老又干瘪。她至少和我的父亲一样老了,但看上去就像是花了一辈子时间使自己集万千讨厌于一身。她的灰头发让我想起一团缠结在一起的丝线,我可以透过它们看到她的头皮。连头皮都让人看得很不舒服,因为年纪大了,头皮上有一块块呈红色或棕色的地方。她倒没有在皱眉头,可她的嘴巴却自然会让一种不悦之情呈现在她的脸上。

她在开始说话前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在呼气的同时咕哝道:“我难道没有说过我不要喝茶吗?”说完之后,她又是叹气又是摇头,接着对我说:“你多大了,小姑娘?”

“她是猴年生的。”阿姨代我回答。

“那个愚蠢的厨娘也是属猴的。”奶奶说。

“九岁。”妈妈说,“你觉得她怎么样,阿姨?”

阿姨在我面前踱来踱去,还把我的头往后推好看清我的脸,“她命中多水。”

“漂亮的眼睛。”妈妈说,“你看到了吗,奶奶?”

“我觉得她看上去像个傻瓜。”奶奶说,“不管怎么样,我们不需要再有一只猴子了。”

“哦,我肯定您是对的。”阿姨说,“她大概就像您说的那样。可我觉得她看起来像是一个非常聪明的姑娘,挺能随机应变;您能从她耳朵的形状上看出来。”

“命里有那么多水。”妈妈说,“她大概能在一场火烧起来之前就闻到火的气味。那不好吗,奶奶?您以后就不必再担心我们的贮藏室着火烧掉我们所有的和服了。”

我后来才知道,奶奶怕火比啤酒怕一个干渴的老男人还厉害。

“无论如何,她还是挺漂亮的,你不觉得吗?”妈妈又加了一句。

“祇园里漂亮的姑娘太多了。”奶奶说,“我们需要的是一个聪明的女孩,不是一个漂亮的女孩。那个初桃和她们来时一样漂亮,但她看上去却像个笨蛋!”

说完奶奶便站起来,在阿姨的帮助下沿通道往回走了。虽然我得说阿姨的步态非常笨拙——因为她的一半屁股比另一半向外翘出许多——但确实很难说这两个女人中哪一个走路更轻便。不久,我听见前厅处的移门被拉开又关上,接着阿姨回来了。

“你长虱子吗,小姑娘?”妈妈问我。

“不长。”我说。

“你得学会说话更有礼貌。阿姨,麻烦你修剪一下她的头发,为了保险起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