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第3/6页)
当然,虽然延不来一力亭茶屋,会长还是常来的。一天傍晚在过道里,我见到他正轻声斥责一个下属,手里拿着支钢笔做强调的姿势,我不敢和他打招呼,生怕打扰了他。还有一个晚上,一名面带愁容、露出虎牙的年轻学徒直津正陪他去厕所,他看到了我,就丢下直津过来和我说话。我们客套了几句。我想我从他淡淡的微笑里看到,一个男人通常在看着儿女时的那种克制的自豪之情。他走之前,我对他说:“会长,如果有天晚上需要一两名艺伎……”
这样我是过于冒昧了,好在会长没有生气。
“小百合,这是好主意,”他说,“我会邀请你的。”
但过了几周,他没有请我。
三月下旬的一天,我偶尔来到一个非常热闹的聚会上,那是京都知事在春树茶屋举办的。会长在那里,他输了酒令,看起来精疲力竭,衬衫袖子卷起,领带松开。其实据我所知,大部分回合是知事输了,但他的酒量比会长好。
“小百合,真高兴你在这儿,”他对我说,“你要帮帮我。我正有麻烦呢。”
我看到他皮肤光洁的脸上冒出红点,手臂从卷起的袖子下露出来,我就立刻想起立松茶馆那晚的安田先生。刹那间我有种感觉,屋子里所有东西都消失了,只剩下会长和我,借着他微醉的样子,我可以倚在他怀里,等他的胳膊搂住我,我就吻他的唇。我甚至有一瞬的尴尬,我想得这么清楚,会长一定知道了……但即便如此,他似乎还是一样地对我。我唯一能帮他的是和另一个艺伎串通起来,放慢酒令的速度。会长看来对此很感激,结束以后,他坐着和我谈了很久,喝着水醒酒。最后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块手帕,和我腰带里掖着的那块一模一样,用它擦着额头,又把他蓬乱的头发向后拂了拂,然后对我说:“你和你的老朋友延最后一次说话是什么时候了?”
“会长,有好久没说话了,”我说,“说真的,我觉得延先生可能生我的气了。”
会长看着手帕,把它折起。“小百合,友谊是珍贵的,”他说,“不该把它丢弃。”
后来几周,我一直想着这些话。四月下旬的一天,我正在为参加“古都之舞”化妆,一个我不太认识的年轻学徒过来和我说话。我放下化妆笔,以为她是来求我帮忙,因为我们艺馆的物资充足,其中好些是祇园其他人弄不到的。但她却说:“小百合小姐,非常抱歉打扰您。我叫高津子,我不知道您能否帮我个忙。我知道您曾和延先生是很好的朋友……”
我长年累月地想着他,又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对他深深抱愧,如今出乎意料地听到延的名字,就像是打开了防风窗,一股空气扑面而来。
“高津子,我们应该尽自己所能互相帮助,”我说,“如果是延先生的事情,我会特别关心。我希望他过得好。”
“是的,小姐,他挺好,至少我这样觉得。他去东祇园的粟住茶屋,您知道那个地方吗?”
“哦,是啊,我知道,”我说,“但我不知道延先生去那儿。”
“小姐,他去的,经常去,”高津子对我说,“但……小百合小姐,我能问一句吗?您认识他很久了……嗯,延先生是个好人,是吗?”
“高津子小姐,你为什么问我呢?如果你和他交往过,你当然知道他是不是个好人!”
“我知道我的话很笨,但我实在糊涂了!他每次来祇园都叫我去,我的姐姐对我说,他是每个姑娘都梦寐以求的那种恩主。但他现在生我的气了,因为我在他面前哭了几次。我知道我不该哭,可我都没法保证下次就不会再哭!”
“他对你很严厉,是吗?”
可怜的高津子没有回答,她抿紧了颤抖的嘴唇,眼角一下子就湿了,小小的圆眼睛像两潭水一样地望着我。
“有时候延先生不知道自己说的话有多刺耳,”我告诉她,“不过他定是喜欢你的,高津子小姐。否则,他为什么要请你呢?”
“我想他请我只是因为他觉得我像个什么人,”她说,“一次,他的确说了我的头发闻起来挺干净,但接着又说,这样变一变也不错。”
“真奇怪你常能和他见面,”我说,“几个月来,我一直想碰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