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空中城(第4/10页)
玉扳指
他比刚来时更加痛恨这陌生的环境,不知道会有多少年,不光不能跟她说话,也不能跟这里的任何人说话。他梦见这里有特别特别多的规矩,怎么说话怎么走路怎么站怎么坐……稍有违反就会被黑胡子的主人用鞭子抽,他梦见自己逃离,而马脸男孩举着弓箭、领着一队人马追杀他。红裙子从未出现在梦中,因为他过于想梦见她,又没能看清她的模样。田鸢只能在半夜到她站过的地方寻找她的脚印,在她门口的花圃中辨认她掐过的枝头,呆呆地望着她的窗户,向她熟睡后放出来的、在星光下摇曳生姿的灵魂呐喊:来!到我面前让我好好看一看,不要假装看不见我!让管你的神、管我的神合为一体,让我知道你有没有看过我一眼,让我知道你到底长什么模样,好让我梦见你!
忽然间人家屋里的灯亮了,田鸢拔腿就跑,跑到孔雀笼边,看着那些人练箭的木头人,轻蔑地想:“我七岁时就比你们射得好了。”他捡起地上的箭用尽全力往上扔,嘭嘭嘭嘭,把桑姑娘的唉声叹气从脑海中赶走,“孩子,活着就不错了……”嘭!一箭扎中木头人的嘴,“别露馅,小心满门抄斩的人追到这儿来……”嘭!一箭扎中木头人的眼睛。“他们服徭役吗?田鸢,你将来肯服徭役吗?”嘭!一箭扎中木头人的脸……忽然,木头人被火光照亮了,田鸢回头一看,红裙子举着火把站在他面前。
“你干吗要在半夜里吵人呀?”她说。
田鸢第一次看清她的脸,比他想象的还要美,他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原来是你,养孔雀的。”她笑了。
田鸢想:她原来认识我,她和其他孩子玩时一定远远地看过我一眼,谢谢你的神,谢谢那朵有魔力的芍药花。但他扔掉箭,往回走。
“你叫什么名字?”她问。
“田鸢。”
“哪个‘渊’?”
“飞起来那个‘鸢’。”
“你有这么美的名字呀?”
“怎么,你觉得一个奴隶不该取这样的名字?”
“我们这儿没有奴隶,你以为这是你们南越国啊。”
“我不是南越人。”
“你不是和马戏团一起来的吗?”
“是他们半道上把我捡来的。”
“那你到底是从哪儿来的?”
田鸢没说话。桑姑娘告诉过他别提家里的事。
“你干吗不问问我叫什么?”
“你叫什么?”
她看着田鸢的傻样笑了,“我叫弄玉。”
“奇怪。”
“怎么了?”
“你爸又不是秦穆公,你怎么会叫‘弄玉’?”
“你知道秦穆公?你读过书?”
田鸢后悔自己又多嘴了,扭头要走,突然,马脸带着弓箭来了。“我都看到了,用手扔算什么本事,你敢跟我比射箭吗?”他嚼着零食,按着皮腰带上的银钩,在火把照耀下,那张脸比白天还像马驹子,鼻孔显得很大,就差穿一根缰绳了。弄玉说:“弟弟你别欺负人。”田鸢吃了一惊,看看弄玉,确实是在对马脸说话,再看看马脸,脸上有什么像是这姑娘的弟弟的特征,好像还真有,最起码一样白吧,于是觉得马脸也不是那么难看了。
马脸说:“欺负?你看他都不敢跟我比,我欺负得着他吗?”田鸢说:“我没戴扳指。”马脸说:“嗬,嗬,还知道扳指,不简单啊。”伸手扔了一个给他。他一摸,铜的,脱口而出:“我不习惯,拿玉的来。”那语气已经是在狩猎场里使唤一个奴隶了。弄玉和她弟弟蒙得说不出话,田鸢才知道自己失口了,就把铜扳指凑合着戴上。箭杆从铜面溜出去,就不像在玉面上那么顺畅了,不过好歹,他在二十箭里中了十九箭,马脸只中了十六箭。弄玉鼓掌叫好,把田鸢的大名告诉了弟弟,也把弟弟介绍给了他—百里桑。一听“百里”这个罕见的姓,田鸢就猜到是怎么回事了,后来跟桑姑娘一打听,果然,百里桑是城堡主人百里冬的儿子,弄玉则是他的千金。
金豆子
“我是一个可以和别人说话的人了!”早晨醒来,这是田鸢的第一个念头,十二岁的他,心中对此充满了狂喜。桑姑娘还没睡醒,他端起鸟食盆子,蹑手蹑脚地出了门,比平时更早,挂在城墙上的太阳从来没有那么大,那么红,又那么凉,真的像小木匠说的那样,飞过去也不会被烧焦。他愿意每天第一个和这样的太阳打招呼。那姑娘—她叫什么?弄玉—她的模样,田鸢仍然想不起来,但他欣慰地想:“见到她时,我可以对她笑一笑了。”他首先见到了百里桑。百里桑好像忘了昨晚的事,连和他打招呼的意思也没有。在喂鸟的时候,田鸢忽然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