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出逃的母亲(第12/14页)

“不管听上去怎么样,但制订这些计划还比较轻松。我没有感到过于沮丧,我们正在改变自己的人生,从某种意义上说,就像一种虔诚的哲学,可以净化我们的灵魂。想要继续生存下去,唯一的办法就是真正地独立起来。我们是朝圣者,正在寻找新的生活,去摆脱债务的压迫。在开往瑞典的船上,克里斯和我整晚坐在甲板上,膝盖上盖着毯子,喝着热茶,一边看着星空,一边在心里盘算着家庭经济,就像是在准备一场军事行动,因为我们已经发誓再也不借钱了,再也不会从银行收到一封催账的信了,再也不会面对一堆令人窒息的账单发愁了,永远也不,永远!”

我站了起来,强迫自己休息一下。对父母的情况,我一无所知,这让我近乎崩溃。我走到窗前,把头靠在玻璃上,望着窗外的伦敦。我曾经以为他们终于过上了舒适的退休生活,按我从前的猜测,他们的银行账户里应该有一大笔钱,他们卖掉了五套公寓,还有自己的房子和园艺中心。经济衰退让他们损失了很多钱,这是真的,但他们似乎没有遇到什么麻烦,他们总是笑着开玩笑。正是这样的行为迷惑了我。在他们的言语中,搬家这个决定只是某个宏伟计划的一部分,移居瑞典就是改变一下生活方式,并不是迫不得已做出的生存策略。在我看来,他们去农场生活是为了休闲,是自己的爱好,而不是出于绝望的必然选择。最令我惭愧的是,我还曾经动过向他们借钱的念头,因为我深信,区区两千英镑而已,即便是分几年慢慢去还,也不会给他们带来什么不便。我不敢想象这样的要求会给他们带来怎样的痛苦。

如果我很有钱,那我现在会把所有的钱都给妈妈,并乞求她的原谅,但是我无能为力,我一无所有,拿不出任何东西去弥补自己的忏悔。过去,我对金钱从来都是无所谓的,因为我曾经坚信身边的每个人——我的父母,还有马克——在经济上都是宽裕的,于是我对自己一塌糊涂的财务状况始终抱有放纵的态度。妈妈走过来,和我一起站在窗口,她误解了我的反应:

“现在,钱不是我们最担心的问题。”

这只是事实的一部分。我的家庭是陷入了财务危机,但这不是妈妈想谈论的危机,这也不是足以使她一大早就登上飞机的危机。我越发难过了,除了他们的财务状况,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呢?就在几分钟前,我还误解了妈妈对克里斯的描述,我不应该这么肯定的,我还没有回答是否相信妈妈的问题,但有一个问题是可以肯定的:毫无疑问,我的观察能力有很大的缺陷。

不过我没有权利去生气,毕竟,我也骗了他们很多年。我试图让自己的声音柔和下来,像是在哄她:

“你们原本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这些事?”

“当你到农场去的时候,我们会告诉你一切。我们担心的是,如果在伦敦的时候就开始讨论自给自足的生活,你会质疑我们的计划,认为它不可能实现。但当你到了农场之后,你会看到菜园,你会吃到不需要钱去购买的食物。我们带你在果树林中散步,你可以在林子里摘一篮野生的蘑菇和浆果,你会看到一间装满自制果酱和腌菜的储藏室。你爸爸还可以从河里钓到一条鲑鱼,然后我们就像国王一样,吃着世界上最美味的食物,而且全都不要钱。有没有钱都无关紧要,我们会在其他方面富有起来。我们的钱不多,但是我们的健康有保障。事实比言语上的解释更有力。所以当你决定推迟过来看望我们时,我们甚至感到有些窃喜,这给了我们更多的时间去改造农场,做出更好的准备来让你相信,我们一切都好,你不必担心。”

我第一次到访农场将会是一场家庭的盛宴,食物与谎言的盛宴——既是我的,也是他们的。难怪当我用含糊的理由推迟去看望他们的时候,我的父母并没有质疑过。这也正遂了他们的心意,有了这段时间,我们三个人都可以充分地准备自己的谎言。妈妈曾经担心我,不想让我知道真相,这种善意刺痛了我,原来在他们眼中,我是如此无能。不过现在一切都发生了变化。在过去的二十多年里,她始终奉行一个信条,她要保护我。但是今天,不管我是否已经准备好,她都不会再让我置身事外了。她牵起我的手,带着我走回座位上。她有些不耐烦地告诉我,和她真正想要陈述的问题相比,之前的那些都是小儿科。她从挎包里拿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瑞典地图,铺在了桌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