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出逃的母亲(第10/14页)
我的父亲是一个对植物和花卉了如指掌的人,一个总是慢声细语的人,一个喜欢在森林里徜徉的人——对他你很难做出如此严厉的指控。妈妈敏锐地察觉到了我的犹豫,并做出了回应:
“你不喜欢这个词吗?”
“恶棍。”
“你认为这听起来不像真的?”
“恶棍就是恶棍。他们就活在我们身边。在任何一座城市,任何一条街道,任何一个家庭——任何一个农场,你都能找到他们。”
“什么是恶棍?他们是永远追求自己欲望的人,一刻也不停止。在我心中,没有其他词语可以用来形容那个人。”
“这个包里装的是我在夏天搜集的一些证据。本来还有更多的,但我来得太过匆忙,只能带出这些了。这些证据必须要按时间的顺序罗列出来才有意义……”
妈妈从挎包的前袋里拿出了一个黑色的皮面记事本,那种二十年前流行的款式。里面夹着一些文件、照片和剪报。
“原本打算用来随手写写感想的,结果它已经变成了我最重要的东西。看,你可以发现随着时间的推移,我记下的东西也越来越多。你看这几页,那是4月份的时候,我刚到农场,这上面只是偶尔写了几笔。你再对比一下7月,刚刚过了三个月,我必须压缩每行的字数才写得下。这个本子就是我了解身边发生过什么事的手段,它是我最忠诚的伙伴。不管别人怎么说,这上面白纸黑字记录了哪天发生了哪些事情,误差不超过几个小时。如果有可能分析墨水痕迹的话,法医会证明这一点的。”
“有时候,为了避免任何错误,我还会停下来仔细参详这些笔记。我不能有任何夸张的地方,假如我遗漏了某个特殊的细节,我是不会凭想象把它加进去的。你要相信,这上面我写的每一个字都是真实可靠的,不存在任何差错,哪怕它是无关轻重的。比方说,我不会写鸟儿在树顶上歌唱,除非我真的听到了。如果你怀疑它的真实性,怀疑一切都是我杜撰的,那你就是在质疑我的信誉。”
“最后,我必须要说,我真希望过去几个月里发生的事情都不存在,哪怕说我发疯了都没问题。上帝啊,和我马上要描述的那些罪行相比,被监禁起来的恐怖和被贴上癔症标签的羞辱都是小意思。”
我们一直站在桌子旁边,挎包就放在桌上,她示意我坐下来,告诉我想把事情说清楚还需要一段时间。我同意了,我们俩面对面地坐着,挎包横放在我们之间,就像玩扑克时下的赌注一样。她并没有再拿出其他证据,相反,她仔细地研究起自己的记事本来,专心地在字里行间探寻着什么。一瞬间,我仿佛回到了小时候她在床边给我读书的那段时光。从前的记忆和现实的焦虑交织在一起,这种强烈的对比更加令人神伤。或许是因为缺乏好奇心和勇气吧,我有种强烈的冲动,想恳求她千万不要读出来,保持这种沉默就好。
“我们上次见面还是在欢送会的那天。就是那一天,4月15日,我们在那辆装满行李的白色旧货车旁边告的别。那天每个人都兴高采烈的,笑得那么开心——快乐的一天,打心眼里的快乐,也是我一直以来最高兴的一天。然而,这份快乐现在也成了攻击我的手段。克里斯声称,我一心想在瑞典追求完美的生活,正是现实与理想的差距使我心态失衡,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不平衡的感觉越发严重,甚至达到无法弥补的程度。这话听起来非常容易让人相信,但它是个谎言,一个狡猾的谎言,因为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我们即将面对的困境。”
“说点你不知道的吧,丹尼尔,我们破产了,我们家没钱了,一分钱都没有了。你知道,经济萧条的时候大家都很难,但是我们更难,我和你爸爸的事业全垮了。我们没有告诉你,因为克里斯和我感到很对不起你,不想靠你的施舍活着。老实说吧——今天是个诚实的日子,大家都不说假话——我们感到丢脸,到现在还是感觉很丢脸。”
我的脸上升腾着一种复杂的、说不清道不明的神情——羞耻、自责、悲伤和震惊的混合体。这件事我确实不知道,我也完全想不到。今天是诚实的一天,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我就不能光听她说羞愧的话,我也想说:妈妈,对不起,我也很惭愧。但她似乎感到了我就要打断她,她碰了碰我的手背,示意我等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