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出逃的母亲(第7/14页)
她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嘴唇上,示意我这不是一个可以在公众场合讨论的话题。这个手势非常奇怪,完全没有必要。我们已经相处了半个多小时,但我依然无法确定她的精神状态,我真想立刻知道。她变了,无论是身体上,还是性格方面都产生了微妙的变化。我无法确定,这变化是真实存在的,还是仅仅发生在她的脑子里。这很大程度上将取决于她会从挎包里拿出什么——那些她所谓的证据。
帕丁顿车站到了,我们准备下车。妈妈突然抓住我的手臂,带着明显的恐惧说:
“答应我,你会认真地听我说的每一个字,且不会有任何的成见,我就要求这么多。答应我,你会这样做,这就是我要来找你的原因。答应我!”
我把我的手放在她的手上。她在颤抖,似乎很害怕我会不答应。
“我答应。”
在局促的出租车后座上,我们的手紧握在一起,就像私奔的恋人,我闻到了她呼吸的气味。这是一种微妙的气味——金属的味道,我觉得像碎掉的钢铁,如果真有这种味道的话。我还注意到她唇边有一道细细的蓝线,就像因极度寒冷而冻的一样。妈妈察觉了我的想法,她张开嘴,伸出舌头来让我查看。她的舌尖是黑色的,墨鱼汁一样的颜色。
她说:
“恐惧的副作用。你能看见我的舌头,你闻到我的呼吸了吗?”
这不是一个明确的解释。我想知道,在瑞典,医生给她做了哪些检查,又得出了什么样的结论。
出租车停在我的公寓楼外,几百米外,就是我昨晚扔掉购物袋的地方。她从来没有到过这儿,这是因为我的反对。我对他们说,我在与别人合租,父母的到访会让人家感到尴尬。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会接受这样一个无力的借口,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出这个理由的。暂时,我打算继续沿用自己编造的这个理由,不希望转移妈妈的视线。但是在带她进入公寓的时候,我突然想到,任何人只要留心,就会注意到公寓里只有一间卧室,另一间卧室被我们布置成书房了。所以在打开大门后,我立刻向里走去。妈妈回家时总要先把鞋脱掉,这给了我足够的时间去关上卧室和书房的门。我转回身,说:
“我想看看是否还有人在家里,你来得正巧,家里没有其他人。”
妈妈也很高兴。不过,在走过那两扇紧闭的门时,她停顿了一下,她想自己检查一番。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不带一丝紧张,用手臂搂住她,扶着她上楼,我说:
“我保证,这里只有你和我。”
站在开放式厨房和客厅之间,也就是马克这套公寓的中心区域,妈妈对第一次参观我的家感到很着迷。她开始查看各种家具。马克以前总是称自己为极简主义者,一切由着性子来,所以当我搬过来的时候,这里几乎没有任何家具。毫无设计感的公寓,带给人一种空虚和忧伤的感觉。马克在这里睡觉,在这里吃饭,但这不是生活。我一点点地提出建议,清理他的私人物品,该打包的打包,该收拾的收拾,家具也逐渐多了起来。慢慢地,公寓对我们来说变得越来越重要。我看着妈妈逐一细细地查看着我的物品。她从架子上抽出一本书来,那是她送给我的礼物,她很高兴我把它放在显眼的位置上。
“这套公寓真的很棒,你一定混得不错。”
“这不是我买的。”
“那它的租金也一定很贵。”
我说了很多年的谎,这对我来说并不困难,但今天我感到非常痛苦,就像用扭伤的脚去跑步一样。
妈妈拉起我的手说:
“带我去看看花园吧。”
马克雇了我工作的那家公司来进行屋顶花园的设计和施工。他声称自己一直想做一个这样的花园,而且这对我有好处,属于另外一种形式的赞助。我的父母总是对我的职业选择感到很困惑,因为他们相信我理应做一些不同的事情。他们俩十六岁就离开了学校,而我上完了大学,却从事了和他们一样的工作,除了获得盖有橡胶印章的学位证书,以及两万英镑的债务。当然,我的园林设计图可比他们的专业多了——他们从来都是在脑子里制订计划,万不得已,才会画在餐巾纸的背面。我的整个童年都是在植物和花卉当中度过的,我继承了父母在种植方面的天赋,我精通它们的搭配,而且,在从事这份工作的过程中,我感到很快乐。向我妈妈展示这个花园应该是一个值得骄傲的时刻。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