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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还查扣了一台造假币的器械,而且在死者家里挖出大量私币。提刑大人的正式报告中将会暗示,罪犯和死者之间似乎发生了争执,这应该就是案犯杀人的动机。而王黻银也因此又多了“一审两案”的名声。
任待燕第二次走进衙门,是在凶犯认罪的第二天晚上,王黻银坚持做东,要请他去本地最好的歌楼。说实话,那地方算不上太好,不过这里条件如此,只能将就了。
王黻银张罗着让人服侍他俩用饭沐浴,还安排伶人吹笛助兴。他想知道,任待燕会不会感到焦虑不安。
完全看不出来。这个年轻人——的确还很年轻——看起来既谦恭克制,又心情激动。那天晚上任待燕举止既不算自在,谈吐也不算风趣(这两点以后会表现出来)。他说起自己和这伙弟兄脱离水泊寨,要加入奇台军队,还具体提出了众人应该得到哪一级军阶。他还明确表示自己绝对不给“花石纲”押镖。
王黻银完全同意这些要求,只不过在问过几个问题之后,他也提出了一个条件,任待燕也接受了。
任待燕和其他山贼不会马上加入禁军。他们要先给提点荆仙刑狱公事当一段时间亲兵。这样,任待燕最初的军阶和饷银就相当于禁军中统管百人的都头了,过几个月,到新年时就会擢升为掌五百兵马的指挥使。
这样,等他真的调入禁军——任待燕真正的意图,他就更容易统领更多兵马。
任待燕要去北方作战。那天晚上,他还引用了一句古诗……光复故土,疆理河山。
王黻银想,尽管两国和约、长城以南的土地被割让这么多年,很多人似乎仍然抱着这样的念想。
王黻银自己的看法是,奇台捐输给北方的银帛,到头来还是会通过边境的榷场流回来。而用钱买来的、确定无疑的和平,总好过胜负难料的战争。他可以——也经常——以奇台兵败厄里噶亚为例,来证明战争造成的创伤有多么可怕。
在王黻银看来,如今这个第十二王朝本就不能指望它在军事上有所建树。在过去,军队曾经掌握了真正的——也是可怕的——权势。在过去,高等级的文官也十分擅长马术,能在骏马上蹴鞠。他们还通射艺,会使刀剑。而如今的官僚们却对这些东西嗤之以鼻,并且引以为荣。如今的官员个个身材臃肿,手无缚鸡之力,以此来显示自己对皇位绝无半点军事上的威胁。
这天晚上,这些看法王黻银基本上都只能藏在自己心里。这天晚上,王黻银喝着酒,听着勉强可以入耳的笛子和琵琶演奏,只说了一句:“显然,你需要跟北方一战。”
“会开战的。”任待燕说。
他的自信让人难忘。有的人像是有本事,能逼着你相信他们,哪怕他们谈论的是无人知晓的未来。
两天后,王黻银和他的手下,以及任待燕和他的六个弟兄——提点刑狱公事王黻银的亲兵,一行人向东出发,前往荆仙。
大学者,史学家,奇台曾经的宰相席文皋,同年夏天在延陵自家的花园里写下了绝笔。这绝笔文章写的是他对牡丹和梅花各自不同德性的感想。
席文皋死的时候,这篇文章还没有写完。不过还是被付梓并传遍整个奇台——这可是席夫子的绝笔呀!不论从哪个角度来看,席夫子是第十二王朝的骄傲,人们提起他时,都会说他是彪炳千古、足可比肩历代往圣的大文豪。
的确是这样,尽管在他人生的最后一段岁月里,他被逐出朝堂,行动范围被囿于延陵城内。
对于智者来说,朋党只是一时之争,长远来看,诗家和史家才更为重要。在文明的世界里就是这样,而奇台一向自诩文教昌明。只要看看北方,同那些番子做个比对就能一目了然。
席夫子的绝笔中谈到艺术与自然。文章中说,早春的梅花美得如此精致,哪怕用任何言语和描绘,即便是出自最高明的诗人和画家之手,在它面前都会相形见绌,自惭形秽。
人们(还包括一两位女子,史学家谨慎地点出)努力想在诗与画中描摹梅花,梅花那返璞归真的气韵却总是让人难以捉摸。
席文皋在文章里又荡开一笔,说这在某种程度上,恰好成了第十二王朝自身的写照。帝国的版图比过去的小,理想抱负也不如古代王朝高远。衣着服饰少了些张扬,瓷器绘画多了些精致,规训太多,让人不得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