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被征服的城市(第5/12页)

小路对角穿过一片草地,现在霜痕处处,天空蓝得朦胧。又沿阶梯越过一道篱墙,小路沿着树丛边经过三片地。然后微微转向左,经过一片农场的后面,沿着一条小径穿越树林。然后,科特汉普顿的塔尖就遥遥在望了;马克的双脚发烫,也开始感觉饿了。然后他穿过一条道路,穿过一群牛,牛儿垂着头,对他打着鼾。他从一座只能人行的小桥上越过小溪,走在小径上冻硬的车辙上,一直走到科特汉普顿。

他走进村里的小街,最先看到的是一辆农场马车,赶车的汉子身边坐着一个女人和三个孩子。车上堆满了斗柜、床板、床垫、箱子,还有只关着金丝雀的笼子。后面紧跟着一个男人、一个女人和一个孩子,步行推着一辆婴儿车;婴儿车里也堆满了小物件之类。那之后是一家人,推着辆手推车,他们后面又是一辆不堪重负的双轮马车,后面跟着辆老爷车,没完没了地摁着喇叭,队伍自岿然不动。如此密不透风的车马队伍正穿过这个小村。马克从来没有见过战争:要是他见过,他马上就会发现溃败的迹象。从所有这些步履维艰的马匹和人身上,从这些不堪重负的车辆上,他马上就能看出:“追兵来了。”

车马连绵不绝,马克花了好一会儿才走到十字路口,他在酒馆里找到一张铮亮的镶边桌子坐下,桌子本是为巴士上下来的人准备的。最早一班去艾奇斯托的车要到十二点一刻才开。马克走来走去,对眼前这一幕大惑不解;科特汉普顿本是个非常安静的村子。他现在有种高兴的错觉,伯百利已经看不见了,他觉得安全多了,这种错觉他倒是常有,对自己今后该如何很少考虑。他有时想想珍,有时想想火腿和蛋,还有炸鱼,还有芳香醇厚的咖啡倒入大杯。十点半时酒馆开门了,马克进去,点了一品托啤酒,还有些面包和奶酪。

酒馆开始空无一人。半个小时内,先后有人信步进来,最后坐了四人。他们一开始没有谈论窗前川流不息经过的悲惨的大军。有段时间他们根本就没有说话。然后有个个子很矮、面如僵土豆的人,谁也不看,开口说:“我有天晚上看到了老伦波德。”五分钟内无人应声,然后有个打着绑腿的毛头小子说:“我估摸着,他会因为做了那件事而后悔吧。”关于伦波德的事就这样断断续续谈了有一会儿。直到关于伦波德实在没什么可说的了,谈话才拐弯抹角地,渐渐地谈到了这股难民潮上来。

“还没完。”一个人说。

“是啊。”又一个人说。

“现在不会剩多少人了。”

“他们自己都不知道去哪,我敢肯定。”

渐渐地,事情的全景清楚了。这是从艾奇斯托来的难民。有些人被赶出了家门,有些人逃难则是因为骚乱不断,更是所谓恢复秩序的行动吓坏了他们。镇子上似乎已经成了恐怖统治的天下。“有人说,昨天有两百人被抓了。”酒馆老板说。“可不是嘛,”那个小伙子说,“那些国研院警察,可都是些刺头,告诉您哪,他们把我家老爷子吓惨了。”他说完时发出一阵笑声。“那些家伙可不能算警察,也不是工人,我听说。”有一个人说,“他们真不该带那些威尔士佬和爱尔兰佬来。”不过人们的评论也就到此为止了。让马克深感震惊的是,聊天的这些人,几乎毫无愤慨之情,甚至对难民们也说不上有什么明显的同情。在座的每个人最起码也知道一起发生在艾奇斯托的暴行;但所有人都认为这些难民肯定是在拼命夸大其辞。“早上的报纸说事态得到了妥善解决。”老板说。“就是。”另一个人表示赞同。土豆脸说:“总会有些人不自在的。”“不自在又有啥用?”另一人问。“总是要继续的,你挡不住。”“我就是这意思。”老板说。马克文章中的词句在他们口中说来说去。很显然,马克和他那帮人干得不错;哈德卡索小姐高估了工人阶级对宣传攻势的抵抗力。

时间一到,马克毫不费力就上了车:汽车实际上是空的,所有的车马都和马克逆道而驰。马克在市场街的顶头下了车,立刻向公寓走去。整个镇子现在风景大变。三栋房子里就有一栋是空的。约有半数的商店打烊歇业。当马克走到高处,走进那个花园豪宅区时,他发现许多宅第已经被征用了,挂上了有国研院标志的公告——国研院的标志是个强健的裸体男子,手持雷电。在每个街角,有时候在路中间,都能看到国研院的警察懒洋洋地坐着或闲逛,戴着头盔,挥舞着警棍,黑得发亮的皮带上挂着枪套,手枪插在里面。他们的脸儿又白又胖,张着嘴慢慢嚼口香糖的样子在马克的记忆中挥之不去。到处都有告示,不过马克没有停下来读一读:布告的标题都是紧急秩序,签名则是费文思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