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5/9页)
“他不知情。但事实上,客观上,他确实是对Moore见死不救。”
恰巧那时,颜欢失去了音信。
谢光沂强令自己保持冷静。
她看见颜乔安嘴唇的开合。后来那些阴暗沉痛的细节,在她耳中都成了无声的嗡鸣。
只看见一个词。
那嘴型分明是“凶手”。
“留下一个举目无亲的Jimmy。哥哥提出收养他,但Jimmy拒绝了。”
一只手用力握紧了已彻底冰冷的咖啡杯,攥得发痛。
“怎么会这样……”
她明白孩子有多敏锐直白,他们的感情又有多明亮坦荡。她终于懂得为何颜欢对待小福的态度那样特别,倏地领悟到,为何颜欢望着她和小福微微露出笑容的时候,眼中总有淡淡的、挥散不去的雾霭。
之后颜乔安又讲了很多——对冷淡寡言的颜乔安来说,这也算破例中的破例了吧。
但是谢光沂早已听不进别的。
十五岁相识,十八岁相恋,恋爱不久却又分离。八年后重逢,颜欢总是一副淡然的、举重若轻的态度。即便两人都已在成年人尘嚣满布的世界中打了一个又一个滚,再找不回年少时轻盈透亮的日子,但谢光沂觉得,他们之间没有太多沉重痛苦的东西。
他们之间的感情,何曾背负过死亡这般令人窒息的枷锁。
“尽管我始终觉得,即便说出这个故事也不足以为大哥当年的杳无音信开解……但就算判他死刑,想想这件事,多少能让你心软一些,多加一句‘暂缓执行’吧?光沂姐,无论如何,我还是希望你们在一起的。”
颜乔安说完这句话就站起身,冷淡的视线扫向桌边茂密的巴西铁。她那殷切有如金毛犬的助理从盆后滚了出来,扬起灿烂的、不知悔改的笑容:“乔安姐,我来接你的!不是故意偷听的呀!”颜乔安伸出拳头朝他比画了一下,终究没有施暴:“走吧。”
男生跳起身,就差摇着尾巴叫一声“汪”了:“嗯!”
谢光沂又在桌前坐了很久。
直到两杯咖啡彻底失去温度,在雪白杯壁结出顽固丑陋的污垢,才轻微地叹了一口气。
“买单。”
四
“死亡”真的不是什么陌生的词。
每天都能从电视新闻里看到大大小小的事故,亲属们悲痛的脸庞被摄像机的取景器框定,久而久之便显出几分麻木。远房有个亲戚在做入殓师的,每年春节回老家都要把葬仪上遇到的各类离奇事件当作趣闻分享给后辈们——多讽刺啊,一些人素不相识,他们的痛不欲生却成为另一些人酒酣耳热之际的谈资。近在咫尺的死亡也不是没有,奶奶和小姨婆分别在她十二岁和十五岁时去世,适逢她参加小升初考试和中考,都没能参加葬礼。如此想来,她参加过的唯一一场葬礼是林嘉言的,眼见表妹秦锦秋咬紧牙关默然忍着泪水几度要昏厥过去,她想要伸出手,却发现无论怎样的言辞都是那样绵软无力。
死亡从不是一件遥远的事,但所有人都心存侥幸,以为自己会是那幸运的唯一一个,可以巧妙规避所有始料未及的离别与痛苦。
可又有谁真能是幸运的唯一一个。
在冬木庄一楼电梯间碰见庄聿。对方手里拎着大包小包的行李,谢光沂愣了一下:“要出远门?”房东先生拽起滑下肩头的背包带,腾出手来从裤兜掏出一串钥匙塞进她手中:“哦,我正想找你!写新剧本遇到瓶颈了,我出门采风一段时间,休息室就先拜托你啦!”
也好。
这时回家见到小福,她怕是止不住地会想起素未谋面的Jimmy。
庄聿走前紧锁了休息室的门窗,帘子也都仔细拉起。谢光沂坐在昏暗的厅堂正中,片刻后又起身去电视柜里翻找碟片。柜子里掉出之前看过的那部动画,她犹豫了一瞬,将它塞回橱柜最深处,随手抽出另一部喜剧片。男女主角热热闹闹谈着恋爱,故事跌宕起伏,笑料百出,谢光沂却一只手撑在沙发扶手上支住额角,看得昏昏欲睡。
女主角冲破人潮人海来到男主角面前,定定看进他眼底:“I'm also just a girl, standing in front of a boy, asking him to love her.”说着这样的话,迎来烂俗却幸福的结局。
不知何时模糊了意识,也不知何时遥控器从手掌心仓皇落地。夏至未至,偌大的休息室还有些阴凉,她在睡梦中低低打了几个喷嚏,然后感觉到有什么温暖的东西轻柔地覆盖了身体。恍惚中似乎哪里坠下一片羽毛,小心翼翼触到她的嘴角,又霎时乘着风再度远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