组曲五 人证(第7/8页)
"没,没什么,你接着讲。"叶冠语双手紧握成拳,身子战栗,吕总管连忙扶住他,他却摆摆手,"我没事,让他继续说。"
又是一阵雷声滚过,雨哗哗地落下来。
杜长风似乎没察觉下雨了,继续绘声绘色地说道:"其实我养着它们是想让它们生下小天鹅的,可是我没照顾好它们,'叶冠青'先病,不吃,也不飞,等我找来医生给它看病时已经晚了,我抱了它一宿,早上天还没亮它就不动了,我怎么叫都叫不醒……不久'丫头'也生了病,那么多人围着它,给它治病,它还是没能活下来,我记得很清楚,它咽气的时候,眼睛里流出了泪水……""……'丫头'是谁?"叶冠语声音发颤,脸上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杜长风解释道:"'丫头'就是舒曼啊,我刚认识她的时候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就只好叫她'丫头',把'丫头'这个名字给了那只雌天鹅。"
叶冠语哽咽:"……你埋了它们多少年?"
"让我想想--"杜长风仰起头,似乎陷入了久远的回忆,"有十几年了吧,你看这竹子都老了,不过这竹子不是我种的,是我哥种的,它怕时间久了我找不到'丫头'和'叶冠青'埋哪……可是舒曼为什么要我给她种竹子呢,她活得好好的,种什么竹子!哎呀,我真是担心死她了……"
杜长风又着急起来,围着竹子转圈,直跺脚。他身上的睡衣已经湿透,却浑然不觉似的,叶冠语知道,这个人的世界已经远离现实,是一种逃避,抑或是一种回归。在杜长风的记忆里,那段逝去的青春无疑最美,值得他用一生去回忆,于是他毫不犹豫地选择回到过去,仿佛倦了的鸟,终于找到了久别的巢。
叶冠语脱下西装,披在杜长风的身上,吩咐吕总管:"送他回去。"
"那你……"
"我在这待会儿。"
"是。"吕总管的声音也有些发涩,"那我打电话叫阿来撑伞过来。"说着掏出手机吩咐司机阿来赶紧送伞来,然后又和颜悦色地拉过杜长风,"小杜,我送你回家吧,说不定舒曼已经回来了呢。"
"她回来了?"杜长风明亮的眸子望着吕总管,虽然他脸上胡子拉碴的,但表情纯真,像个迷路的大男孩。那样善良无助的目光,任谁都无法硬起心肠,吕总管于是也真像哄孩子似地哄杜长风:
"可能哦,她或许只是出去玩了几天,你快回去看看吧。"
杜长风犹犹豫豫的,最后终于还是点了头。
目送吕总管搀扶着杜长风消失在小径深处,叶冠语终于失控,抱着"叶冠青"的竹子,将脸贴着冰凉的竹竿,"冠青……我们原谅他吧,我恨不下去了,怎么办,你说我怎么办……"他瑟瑟地发抖,泪水流了一脸,但仍压抑着哭声,一字一句地吐出,仿佛尖刀剜着心。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如飒飒的风声,近在耳畔,却那么遥远:"我原以为我报仇可以夺回我们失去的东西,可是到头来我失去得更多,连舒曼都不见了,冠青,你说我还有没有力气恨--我如何还能再恨--"雨越下越大,叶冠语的衬衣已经湿透了,他反倒觉得舒畅,只愿这雨下得更大些,洗去他满身的污浊和倦怠。他靠着两根竹子坐在地上,仰起脸,闭上眼睛,深重的倦意让他动弹不得,纵然三十余年来屹立不倒,这一刻他已经溃败如泥,心口的疼痛越来越强烈,思维渐渐模糊,整个世界在眼前分崩离析,一切都渐渐远去。他只能听到林中的风声雨声,仿佛挟着雷霆万钧,向自己席卷而来,将自己吞噬其中。
当吕总管将他从地上搀扶起来的时候,他整个人就像是从水里捞起来似的,阿来为他撑着伞,两人合力要带他离开,他仍是舍不得,痴痴地看着那两根竹子,颤抖着跟吕总管说:"吕叔,我原谅他了,我、我原谅他了。"
吕总管"嗯嗯"着点头,拉他走。
他站着不动,全身都在发抖:"但我不会原谅林希!"他咬牙切齿,说得极慢,可是一字一句,极是清晰,"你给我听好,哪怕是把吴明的尸体给我抬上法庭,我也要他血债血偿,他造的孽太多了,连他的兄弟都不放过,我断不会放过他!我不收他,天也要收他--"
雨下小些的时候,杜长风站在窗前看雨。老梁刚给他换了干净的睡袍,帮他吹了头发,刮了胡子,人顿时精神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