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20/34页)

长工雷青云当时恰巧要出孙家的大门,最先发现安迪从远处飞奔而来的身影,他暗叫一声,糟了!转身就跑进院子去向孙老爷禀报。

事发突然,孙纪常和淑玉大惊失色。雷青云又火上加油说,人马上就进龙门子了。

惊慌失措的淑玉急得只会发问,他爸,咋个办?这下该咋下台啊?

孙纪常眉头紧蹙,在客厅里踱来踱去,像是在自言自语,没想到安迪这个混账东西狗命居然这么长,还没被打下来,他要早个十天半月回来的话,死女子的胎就还没有打下来,事情或许就还有转机……

孙纪常的这一想法,来自于几天前葛树城从桫椤镇捎回的谎言,静姝已经把胎打掉,但打胎之后大出血,身体衰弱,一直在吃药调养云云。

淑玉不识时务地直是埋怨,就怪你嘛,要逼她打胎呀,就像催命样!

孙纪常已顾不得发火,他突地站定,把手一挥,果断地说,事到如今,悔之晚矣!罢罢罢,都跟我打起精神来,就照我最初铺排的做,把戏给我演好!

淑玉见男人主意已定,就再也不敢多嘴。

孙纪常满脸严厉,又叫雷青云马上传他的话,孙家上下,绝对不准哪个走漏半点风声,哪个敢乱说一句,打断狗腿!

雷青云诺诺连声,领命而去。

这时,已经调整好状态的安迪,正好一脚跨进了孙家龙门子那高而厚重的大门槛。

可怜安迪,满心以为马上就可以跟久别的爱人重逢,甚至幻想着他和她当晚就会在僻静处浪漫缠绵,但准岳父孙纪常其实只消对他轻轻地说上一句话,他顿时就会从春花烂漫的天堂跌进阴森恐怖的万丈深渊。准岳母淑玉坐在一边拿手绢捂住双眼,似在啜泣。

准岳父孙纪常一脸悲戚,心情沉重的分寸也拿捏到位,他当时一见安迪,劈头盖脸就说,安迪少校,你到哪里去了?我的宝贝女儿静姝她身染恶疾,突然就病故了!在我们全家最需要你帮助的时候,你为什么连面都不露一下?孙纪常之前什么都谋划好了,却恰恰忘了安迪是听不懂中国话的。

安迪听了,虽是一头雾水,却也敏感到她的爱人静姝一定是出了什么事,就叽里咕噜连珠炮般地发问。

孙纪常这才醒悟过来,这个混账东西根本听不懂他的话,刚才他是对牛弹琴了。他就左思右想究竟怎么样才能让这狗东西搞明白,真是急中生智,他忽然就想到了一个镜框。他就比了个手势,拍了拍安迪坐的太师椅的扶手,示意安迪坐着别动。之后,他就匆匆离开客厅回到上房的卧室,从柜子里把那个黑色的镜框找了出来。这镜框书本大小,两边披着黑纱,中间扎了朵黑花,里面卡了一张静姝的黑白照片。这是当初以防万一做的所谓遗像。他当时在气头上,就做出了一种断绝后患的铺排,特意命人连夜在孙家祖坟里垒起一座假坟,立了一块假碑。这样做,是恐怕他万一没死,回过头再来纠缠,而美国人他是惹不起的,只有把戏做足,才能掩人耳目。像安迪这种洋丘八是断不可做他孙家的女婿的,他们的脑袋是吊在飞机翅膀上的,那飞机说掉就掉,说爆就爆,这点他可是见得多了。那他的女儿岂不随时都有守寡的危险?这镜框他差不多把它搞忘了,不想如今却排上了用场。

孙纪常表情沉痛,双手捧着镜框回到了客厅。这一招果然有效,安迪一见,就明白那是爱人的遗像,他忽然一冲而起,犹如劈头挨了一闷棍,他的脸色立刻煞白,身躯摇晃着,差点栽倒。他随即发出绝望的哀嚎,一声比一声凄惨,No!No!No——

少顷,他沉默了片刻,突然对孙纪常夫妇叽里咕噜地说了一通,之后,突然转身跑了,弄得夫妇俩丈二和尚——摸不住头脑。

过了不久,安迪又匆匆忙忙地返回来,身后还跟着一个文质彬彬的军人,那是他从机场上临时抓来的飞差,这是少尉翻译官小邵。有了小邵当翻译,语言的隔阂就迎刃而解了。孙纪常和淑玉把起先刚演过的戏重新又演了一遍。

当孙纪常说到静姝她身染恶疾,突然就病故了时,安迪满腹狐疑地反问,我的爱人她一向非常健康,请问她得的是什么急病,她在哪家医院抢救过,她怎么会突然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