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奏上以後,皇帝復又召見李賢,認可宗人府的建議,同時交代,命欽天監擇定吉日,舉行沂王復儲,諸王同日並封的典禮。
「還有件事,」皇帝面有惻隱之色,「文圭幽禁五十多年了,我想把他放出來。有人說:放出來不妥當。我以為果然天命有歸,我倒亦看得開。你說呢?」
文圭是建文帝的第二子。靖難之變,七歲的太子文奎,不知所終;兩歲的文圭,為成祖幽禁在中都──鳳陽的廣安宮,號為「建庶人」,實際上是圈禁高墻,至今五十五年,文圭已經五十七歲了。
至於有人說「放出來不妥當」、以及皇帝表示「果然天命有歸」的話,都是針對建文帝出亡而發。相傳成祖破南京金川門後,建文帝打算自殺,翰林院編修程濟建議不如出亡,而有個名叫王鉞的太監說道:「當年太祖駕崩時遺命:『有個箱子收藏在奉先殿,如有大難,方可打開。』據說這個箱子是劉伯溫留下來的。」
於是即刻將此箱子抬了來,是一個朱漆的皮箱,四角包鐵,有兩把鎖,匙孔中亦灌了鐵。程濟將箱子劈開,只見內有三套袈裟,鞋帽皆備,三張度牒,上面的名字是:應文、應能、應賢,此外有一把剃刀、十兩銀子。另外有張字條,指示出亡途徑,「薄暮會於神樂觀之西房」。以後如何就不提了。
「天數!」
建文帝長嘆一聲,傳命舉火焚宮,皇后馬氏自焚而死。程濟為建文帝祝髮,建文帝的「教授」楊應能亦願祝髮隨行。有個監察御史葉希賢說:「臣名希賢,應賢無疑。」亦做了和尚。除楊、葉以外,當然也還有自願隨同出亡的忠臣近侍,一共二十二人,亡命天涯,不知去向。
這段傳說,無從證實。不過建文帝出亡,確有其事。為他祝髮的是一位高僧溥洽,因此而為成祖所監禁。
到得永樂十六年,為成祖策畫起兵的一個和尚,法名道衍,而為成祖稱之為「少師」而不名的姚廣孝,病重將死。成祖親臨探視,問他有何未了的心事。姚廣孝答說:「溥洽幽禁已久,請赦了他吧!」溥洽方得恢復自由。
但出亡在外的建文帝,在成祖看來是一大隱患,因而命當時官居戶科都給事中的胡濙,以訪仙人張邋遢為名,遍行天下的通都大邑,窮鄉僻壤,搜尋建文帝的蹤跡,歷時九年,方回京師。
又有個傳說,建文帝已經浮海出亡至南洋一帶,因而又命太監鄭和,造大船六十二艘,領兵兩萬七千餘人,自江蘇出海,先至福建,再下南洋。既往而返,返而復往,前後數次。到第四次回來,大概有了確實的消息。建文帝並未出海,應該是在江浙兩湖一帶,於是成祖復命胡濙出巡。
永樂二十一年七月,成祖親征韃靼。駐蹕宣化時,有一天晚上已經歸寢,聽說胡濙來了,急急起身召見,直到四更時分,胡濙方始辭出行宮。所談的是甚麼?胡濙從未告訴過人,但大家都相信他已經訪查到了建文帝的蹤跡;也可能見過建文帝,並且獲得確實的證據,建文帝決不會有任何奪回他自己的天下的企圖。
有人認為釋放文圭不妥當,與成祖不放心出亡在外的建文帝,是同樣的道理。但皇帝卻無此疑慮。李賢認為這是「堯舜之心」。因而定議,皇帝請命於孫太后,決定派太監牛玉,會同戶部所派的司官劉存仁前往辦理,處置的辦法是,限制文圭住在鳳陽,給予婢妾十二人,僕從二十人,當然也有一大筆錢,一大片田。
一去去了兩個月,牛玉與劉存仁回京,分別覆命。劉存仁到了內閣,第一句話是:「文圭死掉了!」
「怎麼回事?」李賢大吃一驚,「怎麼死的?」
「這就很難說了。反正天生苦命就是了──」
據劉存仁說,文圭圈禁高墻,既未受過教育,亦不知高墻以外,尚有天地,豈止不辨黍麥,連雞犬都不曾見過。
「話也說不清楚,不知道他說的甚麼。婢妾一個都太多了,何用十二個?」
「這話是怎麼說?」
劉存仁遲疑了一下,方始回答:「他不會人道。」
幾位閣老,面面相覷。最後仍是李賢發問:「那麼究竟是甚麼病死的呢?」
「房闈之中,事莫能明。」劉存仁說,「李閣老,你也別問了。」
「唉!」李賢心裏在想,愛之適足以害之。當初如果不說「堯舜之心」那句話,勸皇帝一動不如一靜,文圭反倒能盡其天年。